痛惡噪音的婭凝害怕起了安靜。她把貓兒從客廳的沙發抱到了床上,好傾聽它肚腹裏的咕嚕聲。淩晨響起了春雷,時斷時續。到五點多,她關掉還未震動的鬧鈴,拉開了窗簾,外麵陰雨飄零。
婭凝穿上了昨晚從母親的衣櫥底翻找出幾年前淘汰給她的黑色毛呢外套。隻這一件黑色的春衣。
殯儀館在城市另一端的郊區,可以說和小鎮分位南北。
這是豔華對小鎮的最後逃離。
婭凝沒吃飯出了門。幾天來,她都沒有產生什麼饑餓感。她想參加完葬禮一定得吃點東西,不能再發展成厭食症。
郊區線的首班車還沒發車,她獨自一人站在車站雨棚裏等待。潮濕的空氣裹挾著焦味,一陣陣的飄來,前方的垃圾堆在細密的雨中冒著煙,一隻腹部耷拉懷孕的流浪狗在垃圾周圍用爪子扒著覓食,是她視線裏僅有的活物。她想起了去年這時候隨親人掃墓的情景。
等了半小時,司機蹬上了駕駛座,他把早餐的塑料袋放在前窗。售票員腋窩下夾著票夾,也登了上來。唯一的乘客回答她去底站,她便祈禱路上別再有其他乘客了。
時間很早,橋上車輛寥寥無幾,郊區線開得得暢通無阻,司機一直沒有機會吃塑料袋裏的菜包。
到達市區,婭凝從流動小販的手上購買了一張交通地圖查閱。
豔華母親在電話裏清晰講解了路線,她一個接一個通知小鎮的親屬,到婭凝這裏已經像背書一樣流暢了。婭凝當時卻緊張到忘了拿筆記下來,她搜腸刮肚地苦想該向她說什麼節哀的話。
婭凝在地圖上尋找耳熟的地名。轉了三趟車,問了許多次路,終於坐上到達殯儀館的公交。像所有郊區線那樣,它也保留著售票員。
一種困乏取代了心情的沉痛。婭凝把斜挎包摟於胸前,坐在門口的座位,身體蜷縮著,兩眼呆滯地盯向窗外。從車窗玻璃裏看到自己緊縮的眉宇。
車從康莊大道慢慢駛進了狹窄泥濘的小路,顛簸不已,透過汙跡斑斑的車窗,可見路麵上處處是隱形的水窪。
路邊有一排排為解決住房問題而快速建起來的平房,二層樓,跟小鎮的毫無二致。
她恍若仍然遊弋在小鎮的勢力範圍之中。
中途上來了位老太太,向售票員打聽的是和婭凝同一個站點。得到答複後,老太太扭轉肥胖的腰肢,“哎呦”一聲坐在靠著駕駛員後的座位,兩個座位的間距很局促,她身體挪向外,脫下手上毛線手套塞進了衣兜,為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了這輛車而滿意地笑了笑。
她的笑令婭凝斷定,她們去的不是同一個葬禮。
售票員並不報站,路曠人稀,車子溜了許多站。
於是婭凝專注地盯著窗外的站牌。顛簸了許久,終於到了那個名稱上就很不祥的目的地。
婭凝和老太太一起下了車,走向寬敞大門的路上,遍布著賣紙錢、金箔紙的攤位,撐著藍色雨棚。老太太詢問婭凝可知道西門在哪裏,婭凝搖頭。她們問了門衛,而後兩人分別走了不同的方向。
殯儀館很大。背靠山頭。遠看山上白色的墓碑密密麻麻。是一片新建成的墓地。
滿頭白發的豔華母親被身邊的婦女攙著的背影在東門那裏出現。她背著一個包,挺胸站著。她的身體有著和豔華相似的鋼筋般的意誌。
女人見到婭凝,顫抖著和豔華長得一模一樣的嘴唇。婭凝拉開斜挎包的拉鏈,從裏麵掏摸奠儀的信封。但手尚未抽出,就被豔華母親一把製止,拒絕接受。
旁邊的婦女也幫腔道:“你隨了她的願了吧。”
婭凝垂下頭,那個問題沒有一絲意義了。豔華死了,這種死和車禍、疾病、自殺是一樣的死。有預料的死、無預料的死,殊途同歸。但她還是問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