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那就是你要告訴我的真相?
羅離在睡袋中縮成一團。
夢中的種種情形依次重現在思緒中,清晰得仿佛真實發生在眼前。
長久以來壓製著痛苦的力量突然崩潰,洶湧而出的劇痛,超出了忍耐的極限。他聽見自己的嚎叫,像隻受傷的野獸,可其實他的喉嚨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從未如此真切地意識到,素琤死了。
那個熟悉的孩子氣的神情,永不會再出現在他的眼前。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在心底深處,始終還有著一絲期待,明知不可能,卻依舊固執地存在。
而此刻,這一絲渺茫的期待,終於還是如同輕煙般被風吹散。
他的理智在說,這隻是一個夢。
然而痛苦卻再不受理智的控製,隨血液遊走全身,每一下尖銳的刺痛仿佛都在說,她死了,真的死了。
死在劍下。
夢中的光華重又浮現眼前,那樣絢麗的光華,令人窒息。即使在這樣的痛苦中,他仍有一瞬間的震撼。
可是,那會是真實的嗎?
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劍嗎?或許,那不過是夢中的幻像?
素琤,他歎息著,如果你要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呢?你明知道,我是一個笨蛋啊……
太陽升起來。
異界的太陽,倒是和五界一般無二。
薄薄的晨曦透過雲層,驅散了暗夜的沉鬱。
那種令人無法忍耐的痛苦終於漸漸平息下去。
羅離起身,慢慢地收拾東西。天還太早,同伴們還在沉睡,但他需要做點事情,好在同伴們醒來之前,恢複平靜的表麵。
這並非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但他不想麵對別人的同情。何況,長久以來獨自承擔也已成為習慣。
在附近揀了一些樹枝,生火。他的動作比平時遲緩,靈魂的痛苦給身體帶來了難言的疲倦。
但被痛苦淹沒的理智,就像潮水退去後的石頭,漸漸清晰起來。
於是,在度過了大半個不眠夜之後,忽然感到了一絲荒謬,為什麼竟幾乎會被一個夢擊潰?
縱然那是一個真實得如同親見親曆的夢,但,那畢竟隻是一個夢。
那隻是一個夢,這句話昨夜那樣微弱,此刻隨著越來越明亮的陽光,變得確實。
然後,他終於開始思考,為什麼會做那樣一個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難道,真的純是思念所致嗎?
樹枝不夠,又去揀了些。轉回來,見盈薑抱膝坐著,穿過枝葉的陽光在她稍有些淩亂的發絲間灑下淡金色的斑點。她凝視遠方,帶著一點空茫的神情,陷在自己的思緒裏。
這情景不陌生。偶爾,夜半,羅離醒來,會看見她坐著發呆。
樹枝添到火堆裏,聲響驚醒了人族藥師。她站起來,走到更明亮的地方,對著一麵小銅鏡,解開頭發。長長的黑發流雲般灑落,濃密的,映著晨光,泛出一點點金色。
秋風卷動金黃的落葉,在她身邊飛舞。
這景象實在很美,令心緒不寧的羅離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然後想,女人也有她們獨特的本事,無論什麼情形,都能把自己弄得整整齊齊。
盈薑梳完頭回來,坐下。
羅離好一會兒才覺察人族藥師異樣的眼光。
“怎麼?”
“羅離大人又做怪夢了吧?”
羅離一驚,抬頭。人族藥師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睛周圍畫了一圈。
黑眼圈。
羅離不響,把烤好的金蘿瓜扔給她。盈薑奇怪,“咦?羅離大人不是不愛吃這個嗎?”
羅離說:“你不是愛吃嗎?”
盈薑怔了片刻,眼睛慢慢地彎成月牙兒,“羅離大人真是體貼的好人啊。”
她的笑,有感染力。
羅離也笑,“原來做好人這麼容易。”
盈薑目光流轉,笑著,但眼底深處,也有些不笑的神情,“羅離大人從來都是好人……如果加上硃獳翼做的肉糜,萬仞海中的金梳魚和雲車山的韮櫟果打成的醬,還有玉山丹珠草釀成的酒,那就是更好的人了喲。”
羅離咳嗽,“那我寧可做壞人。”
“哎呀,玩笑而已嘛……唔,真香!”
“還剩一個。”羅離看行囊,“昨天還有四個,肯定是穆天偷吃的——那小子鼻子比狗還尖!”
“要是他再偷吃的話……”不厚道的盈薑轉動眼珠,“我灑點烏韭葉在上麵。”
“太狠了吧?”厚道的羅離瞪她,“居然用烏韭葉……應該灑赤蠍粉!”
說說笑笑,刺痛漸漸不那麼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