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啼淚尋找
我看到一個氣得頭腦發昏的女人在街上瘋跑,因為有人當眾衝她摔東西。她在喧囂的街頭跑,報複的念頭在她心中呼嘯,那種淩辱讓她產生仇恨,仇恨又產生報複衝動。此刻就是這樣,她現在最渴望的肯定是報複我,她心裏嚎叫:你亞當不是怕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嗎?那好吧,我現在就去找男人,什麼也不幹,隻跟他睡覺!報複是種衝擊性極強的情緒,她這樣想也會這樣做。報複給人快感和釋放!
我看到一個男人坐在豪華轎車裏,耳朵扣著手機看那飛馳的街道,在一個酒店門前停下,然後看手表等那個剛剛通過話的女人。他特意從千裏之外趕來為他鍾情的女人效勞。他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他解決不了,他來帝城那就是給自己難堪!
隻一會兒,那個女人向他走來。那張肥臉浮現出勝利的奸笑。
我看到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親熱地進了一家酒店,進了房間。那男人說,我是專為你而來。我是真想你。那女人說,我也是。她不用費力地把曾對我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用跟我說話的口氣。
我看到他的方式,他的方式就是權力,這是他惟一的籌碼。
他知道自己能將所愛的女人攬入懷中,是下麵一句話:我能解決你的問題。最簡單的也是最科學的,最直接的就是捷徑。
我看到她到衛生問洗澡,整個人映在衛生間的鏡子上。為報複我而興奮,她在心裏說,亞當我在和你的情敵幽會呢,我本來內疚,現在你管不了我了,我要引火燒身!
我看到那個男人把窗簾拉上……
我不能單獨在房間了,我被種種可怕的想像折磨著,我嗅到來自身上燒焦的糊味,我得到外麵,到大街上,卷入滾滾陌生人的洪流中。
街上蹣跚著一個苦難的孤獨者,仿佛夢中。
我給金玫打手機,一遍一遍,每過五分鍾就捺一次重複鍵,都是那令人窒息的聲音:“機主不在服務區內。”我神經質地給賓館的208房間打,明知道她不可能回去,還是不放棄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還給她發傳呼,請她回電話。毫無收效。如此一番折騰,我後悔了。
她在哪裏啊?
我的腦海裏突然蹦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念頭,她並沒有和那個狗局長在一起,那個狗局長隻是說要來帝城,事實上並沒有來。同時,我又發覺這已經有自欺欺人的意思了。
我對自己說,金玫真的是頭疼,需要到房間休息,她真的是想單獨考慮一下付龍祥的意見,而我卻疑神疑鬼,衝她大發脾氣,把她趕跑了。這個念頭一旦占據上風,我又害怕起來。我又往更壞的地方想了。她曾跟我說過多次想去當尼姑,隻要有誘因,她就會去的。她跟我說過兩次,夢見大海,她想死,一直走向大海的深處。
我覺得她會這樣做。於是,我在新的衝動下,攔了出租車到帝城火車站。我像個瘋子似的在候車大廳找來找去,我明知此舉的荒唐,心裏卻誇張它的可能,如果她真的要奔向遠方而我沒有找到呢?我在幹什麼?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她隻有兩個地方,一是火車站,一是賓館,那麼,全帝城的賓館幾百家,我無處可尋,火車站隻有一個,我卻可以自由尋找。我明知她在火車站幾率微乎其微,又不能放棄。這個世界,任何奇跡都會在瞬間發生。
我在廣場和候車大廳轉了兩個來回,被荒唐追趕著,隻要是單身女人,如果遠處看著像的話,就疾步奔去,直到認定不是才掉轉頭來。
快到五點了,我更為荒唐地找廣播室,請求她們播發一條尋人啟事。我聽到整個廣場:和候車大廳回蕩著她的姓名,然後到指定的郵政營業廳大門等候。我焦躁地苦候,竟然產生了幻覺。
火車站的一切,那麼多的陌生人,那麼多的笑聲,那麼多的身影,全都由我的幻覺進入了四處騰升的黃色煙霧中。我看到一個匆忙的失魂的人影在人海中尋找,那個人就是我。是的,這個幻覺很真實,我看到我在尋找金玫,又像在尋找丟失的自己。
千裏之外,我在找自己。
在這種持續的幻覺中,我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膛裏像掉在地上的玻璃那樣,碎了。我異常虛弱,虛弱得簡直像一灘泥。多麼渴望見到她啊,哪怕她看到她從那個狗局長的床上下來,我也不會發火了。隻要能見她,我答應她的一切條件,我向我的基本原則投降。她可以當別人的情婦,也可以用肉體搞交易,隻要能見到她,我放棄一切,寬恕一切,這個念頭在我腦中旋轉了大約一個鍾頭,直到六點鍾,我得了一場大病似的回到賓館。
我像一堆垃圾,趴在床上哭了。
我被打倒了。我的嫉妒,我的憤怒,我的支配欲,統統煙消雲散。我現在隻有一個願望,見到她見到她,哪怕她淪為街頭娼婦,也要見她。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