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燕沒有回答,而是說,阿金,你給我們來一壺白菊花和一壺龍井吧。
男人說,好的。要不要再上點心?
林飛燕說,你看著辦。
王晶想,這個男人為什麼不叫她老板而叫她燕子?而且,他的手還那麼隨便地往燕子肩膀上放?她看看白雲白,白雲白看上去也也很疑惑。林飛燕揮揮手,男人走開了。如果他們之間不是老板和雇員的關係,她為什麼不作介紹?
林飛燕看出了她們兩人疑惑,笑笑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對,我和阿金就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他靠著我不愁吃不愁穿,我呢,生活裏總算有個男人,不至於守活寡。我們互相需要吧。
林飛燕的坦率反而讓她們兩個有些不好意思了。王晶說,那你們為什麼不結婚呢?
林飛燕說,婚姻比死亡更讓我害怕。和我一起開咖啡屋的趙燕,也是個離婚女子。本來我們倆約好了都不再結婚的。可她經不住她男友的勸說,又結婚了。你們看著吧,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出悲劇。
茶上來了。林飛燕打住話頭,熟練地給她們兩個把茶倒上。五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再透過白色鏤花窗簾,覆蓋在她蒼白的臉上。
白雲白想,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美女。但這個美女現在隻剩下一個空殼了,所有的美麗——無論是外在的還是內在的,都已隨風而去。有一束光打在林飛燕的手上,歲月的滄桑頓時暴露無疑。
白雲白忽然很同情她,她下意識地安慰說,咱們都一樣,都是婚姻失敗的女人。
林飛燕輕呷一口茶說,不一樣。你們最多失敗一次。我失敗了三次。
王晶和白雲白都嚇了一跳。白雲白憑直覺,猜想這裏麵一定有非常曲折的故事。麵前這個女人一定是個苦命的女人。職業的敏感讓她期待著林飛燕開口。她忽然明白林飛燕的輕言細語裏含著什麼了——不是溫柔,溫柔是有愛的女人的語氣——而是苦澀,甚至有一點虛無縹緲的鬼氣。
林飛燕說,如果你們願意聽,我可以把我的一生告訴你們。
白雲白心裏一怔,把我的一生告訴你,這是一篇文章的好題目啊。
在林飛燕娓娓的敘說中,白雲白和王晶度過了一個心潮起伏的下午。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苦瓜之外有黃連啊。
把我的一生告訴你燕子口述,白雲白整理。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被迫的,那時候我才二十歲。
二十歲對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說,都是如花的季節,而我因為長得漂亮,更是受人矚目,在我們那條街都出了名,有人甚至慕名專程來看我一眼。自然也給我帶來了許多麻煩。父母親不放心我,把我管得很嚴,天一黑就不讓我出門。我們那條小街上有個流氓,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練過武功,身邊有一群跟班。他聽人說起我之後,就假裝修下水道的工人跑到我家來看,一看就迷上了,跟他的小嘍羅們說,以後你們誰也不許碰她,她是我的人了。打那以後他就三天兩頭上我家來,在門前轉悠。我們家住的是院子,院子裏總有人走動,我母親也總是在家,他還不敢怎麼樣,就是吹吹口哨什麼的。但有一天,我母親去我姨媽家了,我在院子裏洗頭,他悄悄溜進了屋予,等我一進屋他就關上了門,把我推到門後牆角強行親吻,我嚇得要命,喊也喊不出,就這麼著,被他強奸了。強奸之後他競冠冕堂皇地告訴我,他會來娶我的,叫我等著。第二天,我父母親正拿不定主意去不去告他,他就上門來向我父母求婚了。他說我反正已經是他的人了,還不如就嫁給他。如果我不嫁給他,他就讓我們一家人不得安寧,並且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失了身。在那個年月,女孩子失身是天大的事。我的父母為了保全麵子,就哭著做我的工作,讓我嫁給他,於是我就像個掃帚星一樣,被家裏人推給了這個流氓。那時候我不到結婚年齡,還是開了假證明才辦到的結婚證。
婚後不到兩年,這個流氓就因為打架鬥毆入獄了,給我留下了一個剛滿周歲的女兒。這個女兒就是第一次他作孽時留下的。我當時一點兒都不難過,我想我終於擺脫他了,獲得自由了,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了。我帶著女兒搬回了娘家。
我父親有個徒弟,看起來老實忠厚,如果不是出了那流氓,我父親原先就想招他為婿的。現在看我回來了,又提起這事。
我那時一個人帶個孩子,生活太苦了,很想找個人靠靠,見他那麼老實勤快,就動了心。
哪知第二次婚姻又落入了虎口。這個看上去好端端的老實巴交的男人,卻是個虐待狂。我就像一個他練拳擊的沙袋,每天都鼻青臉腫的。一點點不滿他揮拳就打,而且滿口汙言穢語,說我是流氓糟蹋過的髒女人,說我女兒是小雜種;每次性生活對我來說都如同走一遭地獄,他的種種虐待行為我都難以啟齒,總之我渾身上下都是傷,陰道感染,月經不正常,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就像個小老太婆。可我一直忍著,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是父親的車間主任了,我怕父親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