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馬修·卡斯伯特的驚訝(2)(1 / 3)

“斯賓塞太太說,我的舌頭是懸在半空中的,但事實上,它安穩地固定在一端呢。斯賓塞太太說您那地方叫綠山牆,我全都問過她啦,她說那兒被樹環繞著,我就更高興了,我喜歡樹,孤兒院沒有什麼樹,隻有幾根細枝在前麵,周圍有點兒白石灰水,這些小東西自己看上去都跟孤兒一樣,我看著它們就想哭。我對它們說過:‘噢,可憐的小東西!你們會長成一片森林嗎?細碎的苔蘚和6月鍾伏在你們腳下,不遠處就有溪流,小鳥在枝頭歌唱,能嗎?你不能改變自己的位置,我很清楚你的感覺,小樹。’今天早上走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兒抱歉,我已經很依戀它們了。綠山牆附近有小溪嗎?我忘記問斯賓塞太太了。”

“嗯,房子下麵有。”

“住在小溪附近一直是我的夢想。我沒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的,美夢不是經常成真的,是吧?能實現簡直太好了。現在我感覺實在是太開心啦,幾乎完美了,其實不可能有完美的快樂的,對嗎?那是什麼顏色?”

她捏起搭在她瘦小的肩上的一根滑溜溜的辮子,把它送到馬修的眼前,馬修並不擅長判斷女士們飾物的色彩,但這件事兒倒不會有多少懷疑。

“紅的,對嗎?”

小姑娘鬆開手,歎了口氣,那聲音就像從她腳趾中發出來的一樣,仿佛吐出了幾個世紀的悲傷。

“紅的,是的。”她乖乖地說,“您現在明白為什麼我不會有完美的快樂了吧?紅頭發的人都這樣,別的事情我都不會這麼介意的,雀斑、綠眼睛、消瘦,我可以想象並不是這樣的。我可以想象自己的膚色如玫瑰花瓣般美麗,可愛的星星點點的紫羅蘭色眼珠,但是我總是沒法想象這紅頭發不見了,我已經很努力地嚐試過了,我對自己說,現在我的頭發是華美的黑色啦,就像烏鴉的羽翼一樣黑。但我清楚地知道它不過是簡單的紅色,這簡直傷透了我的心,它會是我一生的悲傷。我在小說裏讀到過一個女孩,她就有種一生的悲傷,不過不是紅頭發,她的頭發是金色的,如流水般從她雪花石膏般的額頭上垂瀉下來,什麼是雪花石膏額頭?我從來都不知道,您知道嗎?”

“嗯,不知道。”馬修說,他有點兒眩暈了,這感覺他以前有過一次,是在他輕率的少年時代,在野餐時另一個男孩誘騙他坐旋轉木馬時,他有過這種感覺。

“噢,不管怎麼樣,一定是好事,因為她絕對漂亮,您有沒有想過絕對漂亮的人自己是什麼感覺?”

“嗯,沒想過。”馬修坦率地承認了。

“我經常想的。要是能自由選擇的話,您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呢?絕對漂亮,出眾聰明,或者天使般善良?”

“嗯,我,不太清楚。”

“我也是。我老是不能決定。反正沒多大關係,一樣也不太可能。肯定我不會像天使一樣善良的,斯賓塞太太這麼說。噢,卡斯伯特先生,卡斯伯特先生,卡斯伯特先生!”

這話斯賓塞太太沒說過,而且這孩子也沒從馬車上麵跌下去,馬修更沒做什麼讓人震驚的事兒,他們隻不過拐了個彎,上了林蔭道。

林蔭道,紐布瑞切的人都這麼叫,這是一條約有四五百米長的路,它穿越了一片遼闊的蘋果樹林,都是幾年前一個行為古怪的老農種下的。他們的頭上,是如雪花般芬芳的天然篷頂,樹枝下滿是紫色的、如黎明般的微光,遠遠望去,黃昏時分的蒼穹如同教堂走廊大大的圓花窗。

美景震撼得這個孩子沉默不語,她靠在馬車上,瘦瘦的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抬起臉仰望上方,甚至已經走過之後,他們沿著斜坡駛向紐布瑞切時,她都一動不動,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仍然全神貫注地麵對著遙遠的西方,那兒,太陽正在落山,她的眼睛凝視著這光輝的背景中一連串滑過的奪目的景象。穿過紐布瑞切,熙熙攘攘的小村落裏有狗衝著他們狂吠,男孩子的斥責聲,窗口一雙雙好奇的窺視的眼睛。他們駕著車,依然是沉默,又走了三英裏,這孩子還是沒有講話。她保持著沉默,但很顯然,這需要和講話一樣充沛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