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不可能像小付一樣,活在一個沒有“外人”的內心世界裏,但她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她擔心地說:“但是你調到這裏來——是不是就——不那麼容易出國了呢?”
“調到這裏來了,跟你在一起了,還管什麼出國不出國?”
“但如果你不出國又怎麼把小付辦出去呢?她的精神世界不是建立在出國去與高明會合這個夢想上的嗎?如果她老是出不了國,她的夢幻世界還能存在多久?你答應她的事,卻辦不到,那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他自知理虧,辯解說:“反正是搞自費留學,在哪裏不都一樣嗎?都是憑考試—”
她想到她父母的態度,不寒而栗,簡直不敢想象以後把黃海帶回家去的情景,她也不敢想象跟著黃海上他家去的情景,便建議說:“你還是待在F市吧,那裏是大城市,買書啊,輔導啊,都比較容易,出國的把握大一些。等出了國,把小付也辦出去了,我們再——想辦法。你現在調這裏來,目標太大了,來了也不一定比現在這樣方便,還不如我們都來辦出國的事,以後到外國去相聚——”
他想了一會兒,說:“你說的有道理,我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但就是想跟你們娘倆在一起——天天在一起——每分每秒在一起。以前聽我父母講他們兩地分居的痛苦,總是不理解,後來長大了又覺得隻是那方麵的痛苦,現在才知道兩地分居是——什麼樣的痛苦——”
“什麼樣的?”
“我也說不清,就像是一個人被鋸成了兩半一樣,一半總是在牽掛另一半,即使知道另一半沒事,活得好好的,但還是牽掛,一定要親眼看見了,親手摸到了,才能放下心來——”
這個“鋸成兩半”的比喻,石燕還是頭次聽說,但她覺得很貼切,就是那麼一種感覺。這兩個被鋸開的一半,對他們來說,最難受的還不一定是鋸齒齧咬身體的痛苦,而是不知道另一半究竟經受著怎樣的痛苦。也許兩半在一起,生活中也有很多苦難,但因為能看見另一半,能聽見另一半,能觸摸到另一半,那些苦難就是外在的苦難,而不是兩人之間的苦難。當兩個人可以共同經受的時候,外在的苦難就減輕了一半。
“不是一個整體”,也許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當她跟卓越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人是在一起的,但感覺還是兩半,而且是無法聽見對方,無法看見對方,無法觸摸對方的兩半。她不知道哪種痛苦更痛,到底是人在一起,心卻形同路人;還是心在一起,身卻遙遙分離,反正她是兩樣都品嚐過了,看來至少有一樣還要繼續品嚐下去。
兩人沉默了一陣兒,黃海問:“卓老師——他怎麼樣?”
她正在想著“身同路人”和“心同路人”的事,以為他在問卓越對他們未來的態度,便回答說:“他?他自己主動提出——不再聯係了——為了孩子著想——”
“他現在——處境不大好吧?”
她把卓越的情況說了一下,講到喬阿姨的現狀,兩人都沉默了。最後他感慨說:“我真的很難想象他在——印刷廠幹活的情景,倒不是說那活有多麼——低下,而是這種——懲罰方式,本身帶有的——侮辱意義——”
她也很傷感:“他的確不是一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以前裝卸個煤氣灶什麼的,都搞得滿身油汙,手也弄傷了,現在去幹那活,心情又不好——肯定是度日如年。”
“不知道這事有沒有出頭的一天。也許隻有你能幫他——”
“我怎麼幫?”
“把他辦出國去。你說別人不知道你跟他的——夫妻關係,這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怎麼利用?”
“別人不知道你跟他的夫妻關係,你就不會受到牽連,應該可以辦出國的事,等到辦成了,再利用你們的夫妻關係把他辦出國去——”
她聽他的口氣,好像她已經出國了一樣,不僅好奇地問:“但是他這樣的情況,國內又怎麼會——放他走呢?”
“那就看他在公安局有沒有熟人了,如果有,他就能辦到護照,隻要有了護照,我估計他簽證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