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樣的,”尹夏沫嘴唇蒼白,“即使那時候我們沒有分手,我還是會做出這個決定。所以,根本不關你的事,你沒有做錯什麼。”

“……”

仿佛胸口中有疼痛,洛熙突然一陣透不過呼吸般的低咳,良久,他才止住了,失神地笑了笑,說:

“你一定要這麼殘忍不可嗎?就當是欺騙我也不可以嗎?非要這樣明確地讓我知道,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我犧牲掉,你一定要完全將我最後的幻想都破滅掉才滿意嗎?”

“因為到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已經結婚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小澄的健康還有……還有歐辰,其他,都不再重要了。”目光再度落在他被遮好的手腕上,尹夏沫的手指在身側握得緊緊的,“……不要再傷害自己了,那隻能傷害關心你的人。”

“而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嗎……”

洛熙怔怔地望著她,眼底空茫一片,他低下頭,緩緩抬起手臂,手指撫摸著那道猙獰恐怖的疤痕,啞聲說:

“你是怪我用自殺來威脅你,對嗎?”

她深呼吸,避開他的目光,漫天的大雪將大地變成白茫茫的世界,遠處的樹木也成為了白色,紙片般的雪花飄落在她的睫毛上。

“生命是如此寶貴,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放棄。將來你會遇到需要你珍惜的人,你會後悔曾經做過這樣的傻事。”

“不,我不會後悔。”

洛熙打斷她,唇角漸漸綻開一朵似雪花般晶瑩的笑容。

“雖然我當時的確很自私,也很任性。我想要你永遠記著我,哪怕死,也要在你心裏占據重要的地位……躺在浴缸裏那一刻,隻是覺得很累很疲倦,真的是覺得萬念俱灰……

“……可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那時候我隻是想要永遠擺脫那種痛苦,卻絕不是想要用死亡來威脅你……”

“……但是現在,我卻慶幸自己沒有死……上天待我已經很好,讓我遇見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和幸福……如果我就那麼死了,確實是不負責任的行為,那樣或許會使你永遠背負起本不應該由你承擔的十字架……是我太任性了,所以,夏沫,對不起……”

“你也是一個很殘忍的人,洛熙……”

她突然苦澀地笑了起來,眼底閃出濕潤的霧光,他那最後一句的“對不起”,將她所有努力保持的理智全都破碎掉了!

“你明知道,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永遠也不原諒我,可能我的心裏還會好過些……”

“被你看穿了啊,”洛熙屏息微笑,輕柔地伸手拂掉她發頂的雪花,“是的,我要你虧欠我,永遠也忘不掉我,我們本來就是同類人,所以才有同樣的殘忍……”

“所以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我和你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隻會彼此傷害。”她說。

“我會改!”手指輕輕顫抖,他碰觸著她冰涼的發絲,吃力地保持著唇角的微笑,“我會努力去學習放開那些敏感和恐懼,我想我已經找到了方法,隻是,你卻不肯再給我機會了……”

“洛熙……”

她咬緊嘴唇,微側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手指僵硬在飛舞的雪花中,洛熙瞅著她,啞聲說:“可是,你會幸福嗎?那所謂的婚姻隻是一場交易而已,如果你不幸福,那麼……”

“我很幸福。”她輕聲說。

“這次沒有騙我嗎?不要再騙我,夏沫。”

“沒有騙你,我真的很幸福。”尹夏沫的眼睛如大海般澄靜,“這段時間以來,日子過得很平靜,好久以來都沒有過如此平靜的生活。”

“平靜就是幸福嗎?”

“對我來說,是的。”她的眼底一片寧靜。

洛熙望著她。

其實他早已知道,無論她選擇和歐辰結婚的原因是什麼,一旦嫁給了歐辰,她就會努力成為稱職的妻子。歐辰已經是她的親人,在她的心目中,親人的分量是遠遠大過愛情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輸了。

不是現在這一刻,而是在她決定和歐辰結婚的那時候,他就已經徹底地輸了。

“那麼……你愛過我嗎……”

晶瑩飄落的雪花中,洛熙直直地站著,聲音仿佛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唇色雪白如紙。尹夏沫心中酸澀,沉默良久,她低聲說:

“愛過。”

雪花在空中狂烈地旋舞,一片片晶瑩透明,她的這句話回響在寧靜的雪夜裏,洛熙的眼底漸漸浮起淚水般的亮光。

“就算是安慰,我也很開心。”隻要有這句話就足夠,在今後沒有她的日子裏,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她曾經愛過他,真的愛過他。

“謝謝你,夏沫。”

“忘記我,好嗎?”雪花重新落在她的長發上,映得她的麵容潔白如玉,“到美國以後就開始新的生活,忘記我,好嗎?”

“……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是的。”

“好,我會忘記你,”洛熙含笑望著她,漆黑如潭的眼底有霧光閃耀,“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她凝神聽著。

“不要忘記我,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永遠不要忘記我。”他望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刻進腦海裏,“哪怕隻是將我放進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

漫天飛舞的晶瑩雪花中。

洛熙伸出雙臂輕輕擁抱住她。

雪花純潔透明。

兩人的身上被薄薄的雪輕柔地覆蓋著,他將她擁抱得很輕,就像一個永不會再見的朋友,他的聲音也很輕,低低地在她耳邊說——

“夏沫,祝福你。”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輕輕抬起手臂,也如朋友般回抱住他,說:

“也祝福你,洛熙。”

仿佛有閃電從遠處而來,皚皚的雪地中,一輛深藍色的蘭寶堅尼汽車向兩人開來,雪亮的兩道燈光將擁抱中的她和他照射在刺眼的光束裏!尹夏沫下意識地用手遮住強烈的光芒,洛熙卻已將她護在身後,望著前方的那輛車緩緩停下來。

雪夜中,無法看清楚車內那人的模樣,然而,尹夏沫怔怔推開了洛熙,她知道那人是誰。

車門打開。

雪似乎越下越大,雪花飛落在歐辰的黑發上,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圍著深綠色的羊毛圍巾,腳步踩在地麵的雪上發出“吱各”的聲音,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睛沉黯無底。

“東西收拾好了嗎?”

歐辰凝視著怔住的夏沫,沉聲問。

“……好了。”她頓了頓,仰頭說,“歐辰,我和洛熙隻是……”

“那就回家吧。”

歐辰拍幹淨她肩上的雪花,脫下大衣將她裹起來,他似乎不想再聽她的解釋,徑自拉起雪地中她的皮箱,皮箱上麵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他單手擁住她的肩膀,麵無表情地向汽車走去。

走著,尹夏沫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再見。”

她轉過頭,輕聲向留在身後的洛熙說,聲音輕得仿佛隻是一片雪花的飄落。

然而,洛熙聽到了。

歐辰也聽到了。

那一刻,歐辰放在她肩頭的手變得更加僵硬,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帶著她繼續向車子走去。

深藍色的蘭寶堅尼消失在雪夜的盡頭。

夜晚忽然變得寂靜無比,雪花依舊輕輕地飄落,隻是這世界上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伸出手掌,就像她剛走出樓時的那樣,洛熙望著晶瑩的雪花輕輕地落在掌心,可是,那雪花竟一直沒有融化,靜靜地躺在那裏,有一小抹冰涼剔透的光芒。

雪花也會如此固執啊……

洛熙深吸口氣,握緊手指,默默地望著雪地裏她離開的那串腳印。

白色的寶馬車行駛在空蕩蕩的街道,洛熙看著前方被雪覆蓋的道路,按下音響,於是車內飄起她以前唱過的一首歌。

“……

如果哭泣著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 能不能為我而留下

……”

能夠在離開前最後一次見到她,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還能做些什麼呢,是他自己一手將幸福推開,將她推到了別人的身邊。再多的挽留也許隻會讓她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他也不會再用傷害自己去傷害他。

那麼,他能做到的或許隻有離開吧。

隻是,為什麼在歐辰帶著她離開的那一刻,在她最後一次向他告別時,他的世界會痛得變成永遠的漆黑冰冷。雪花無聲地打在車窗玻璃上,洛熙死死地握緊方向盤。

從此,他永不可以再見到她……

因為沒有他……

她會很幸福……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著求你

如果跪在你麵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她的歌聲很靜,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洛熙默默地開著車。車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行駛,夜色中,那汽車的白色有如雪一般的寂寞。

“歐辰……”

伴隨著走上屋內樓梯的沉重腳步聲,尹夏沫忍不住又出聲喊了他。回家的一路上,他始終僵硬地開著汽車,下頜緊繃一語不發。

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歐辰已經沉默地走上了二樓,走廊裏的牆壁上隻亮著一盞幽暗的壁燈,他的身影映在地毯上,顯得異常孤寂和寒冷。

“歐辰……”

她咬緊嘴唇,緊走幾步追上他,試圖讓他停下來,他卻固執地毫不理會,繼續大步走著。於是,她隻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聲說:

“我和洛熙隻是偶然在那裏遇到,並不是約好的!”

歐辰僵硬地望著前方。

“我知道。”

“那……你是在生氣嗎?”他語氣中的黯然令得她心中緊縮了一下。

“生氣……”歐辰抿緊嘴唇,緩緩轉頭看向她,“……我有生氣的資格嗎?”

尹夏沫呆住。

“作為一手將你和洛熙分開的卑鄙破壞者,”他的眼底有種深沉的幽暗,“我有資格生氣嗎?”

“為什麼這樣說!”尹夏沫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我們已經結婚了不是嗎?今晚和洛熙隻是偶爾碰到,如果我知道他會在那裏,我絕不會……”

“絕不會怎樣?!絕不會和他擁抱嗎?!”聲音裏帶著壓抑的痛楚,在夜晚的二樓走廊裏有陣陣空曠的回聲!

“喵——”

樓下的黑貓仿佛是從睡夢中被驚醒了,尹夏沫心中一顫,不由得擔心她和歐辰的對話會吵醒尹澄。有一瞬間她幾乎想放棄和歐辰再說下去,她現在的心情混亂極了。

還沒有完全從見到洛熙的衝擊中平靜下來,就要麵對歐辰的黯然,一種有心無力的疲倦感將她濃濃地包圍。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要逃避,想將自己的腦袋如鴕鳥般深深地埋入沙土中。

可是……

她不可以逃避。

她不可以毀掉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不可以在傷害了洛熙之後,再去傷害歐辰。

“我們談一下,好嗎?”

尹夏沫的手順著他的臂彎滑下去,她輕聲說,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在她的碰觸下,歐辰的手掌輕微顫了顫,她卻仿佛毫無察覺,就像一個溫婉的妻子般拉著他向她的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輕輕關上。

這是歐辰第一次踏入她的臥室。新婚那夜是在天鵝城堡,他和她分別睡在相隔一扇房門的兩間臥室裏。因為天鵝城堡太大,出院後他們就住進了這裏,而他在今晚之前從來沒有進來過這個房間。

她的臥室是海洋般的藍色,淺藍碎花的壁紙,蔚藍色的圓床,床頭櫃上的花瓶裏插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旁邊還有兩個鏡框,一個鏡框裏是她和尹澄的合照,另一個鏡框疊在後麵,裏麵的照片看不大清楚。

“洛熙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去美國了,”輕輕放開他的手,尹夏沫回身凝視他,目光如水般澄靜,“你看到的擁抱隻是一種告別,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他。”

再也不會見到洛熙。

這就是她的解釋,所以他也不應該再介意,對嗎?他已經和她結了婚,一切已成定局,以她的性格絕不會再和洛熙有任何牽扯,所以他是勝利者,洛熙是失敗者,他又何必在意那麼多……

當尹澄將離婚協議書交還給他,他心中曾生出幻想的希望,也許這段婚姻還能夠走下去,也許他可以永遠地和她在一起。然而在看到她和洛熙在雪地中擁抱的那一刻,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終於徹底地破滅掉了……

…………

……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脅迫她跟你結了婚!”

……

…………

“也許,你不應該再見的是我。”

喉嚨有些沙啞,歐辰黯然地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寧靜,可是似乎太寧靜了,竟失去了青春的她本應具有的活力。

“有時候我覺得,或許我太過強勢和霸道。如果你的生命裏沒有我,會不會快樂一些……”

“不是的。”

她微怔,搖了搖頭。

“如果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沒有遇到你,尹爸爸可能就會失業,我和小澄可能就會重新被送回孤兒院,不知又會流落到怎樣的家庭;如果五年後沒有再次遇到你,小澄可能就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