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起。

歐辰手中握著水晶酒杯,望著窗外穿流不息的車海。她是在拍戲還是已經回到家中?沈管家應該已經按照他定下的食譜做好了她的飯菜,她今晚會不會多吃些,這幾個星期她好像沒有長胖,隻是變得比起以前嗜睡許多。

比起以前……

他眼底一黯,無數畫麵片斷閃過他的腦海。

許多年前的櫻花樹下,她眼中充滿恨意地將綠蕾絲拋向夜空,對他說,除非他死,她才會原諒他……

為了小澄的換腎手術,她緩緩在他麵前跪下,而他卻告訴她,要拿到那顆腎,除非她嫁給他……

她高燒幾天幾夜,因為小澄不肯接受那顆由她的婚姻喚回的腎,她在高熱中昏迷在醫院的病床上,像孩子般囈語哭泣……

小澄去世後,她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蒼白消瘦得仿佛隨時消散的一抹輕煙……

歐辰緊緊閉上眼睛,濃冽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從喉嚨火辣辣地燃燒到胃部。他是那樣地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吃飯、看著她讀劇本、看著她睡覺,隻要能夠每天看到她,那種幸福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換。

然而,他究竟還要再錯多久……

難道每次一定要在她陷入崩潰中時,他才能黯然地決定放她自由,而當她有了一些好轉,他就又要緊緊綁住她,不要她離開,直到她下一次的崩潰。

就像一個惡性循環的魔咒。

而他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地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做到。

夜色越來越深。

歐辰疲倦地合起麵前的文件,隻有將自己投入到公務中,才能暫時遺忘內心的掙紮。他站起來,拿起外套,見窗外已是繁星點。十點三十分,等到他回家,她應該睡下了吧。

他邊穿外套邊走出辦公室。

“董事長!”

秘書急忙站起身。

歐辰瞳孔一緊,猛地站住腳步,不是因為秘書的呼喊,而是因為接待客人的長沙發上那蜷縮著的熟悉身影!

“夫人下午六點多就來了,我想要通知您的,可是夫人不讓我打擾您,所以……”秘書為難地解釋。

黑色的牛皮長沙發上。

尹夏沫像嬰兒一樣蜷縮地睡著,她的呼吸很均勻,唇角似乎還有一絲寧靜的微笑,雙手抱在胸前,好像在做一個甜甜的夢。歐辰心痛地半蹲在她麵前,碰了碰她的手,那冰涼的溫度使得他悚然大驚!

“為什麼不給她蓋上被子,即使你手邊沒有被毯,也應該立刻出去買來!” 怕驚醒睡夢中的她,歐辰沉怒地壓低聲音。

“我……”

秘書嚇得發抖。因為西蒙近來接手了歐辰的很多工作頻繁出國,她是臨時被調配來的,以前就聽說少董寵愛妻子,沒想到會這麼……

“出去!”

歐辰強壓住怒火,將自己身體的外套脫下來,小心翼翼地蓋在尹夏沫的身上。他的動作很輕,她卻依然漸漸醒了過來,因為一直在等他,她並未睡得很沉。

“……你下班了!”

怔怔地看了他幾秒,她的眼中驀然充滿喜悅,連忙掙紮著從沙發裏坐起來,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長發,尷尬地說:“啊,我睡著了是嗎?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特別愛睡。”

歐辰將她裹緊在外套裏,感覺她的身子漸漸暖起來,才啞聲說:“這樣睡著會受涼的。怎麼沒有回家,卻過來這裏了呢?如果來了,就讓秘書通知我,為什麼要等這麼久?”

“《畫境》今天殺青了,”尹夏沫仰起臉,笑容燦爛地說,“往後我不用再去拍戲。”

“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他怔住。

“是啊,以後我可以專心在家裏安養寶寶,也可以常常來看你。”她的笑容從唇角溫柔到眼底。

“夏沫……”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你了呢,”她輕輕握住他的手,眼中閃動的光芒美得如同窗外的星辰,“寶寶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夏沫……”

歐辰的心一陣陣的滾燙溫暖,又一陣陣地翻絞疼痛,她知道她這個模樣會讓他多麼難於下定決心嗎,看著她的笑容,他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再一次化身魔鬼禁錮住她所有的自由!吃力地把視線從她微笑的麵容移開,他的喉嚨沙啞緊滯地良久說不出話來。

“啊,好餓啊,咱們去吃飯好不好?”

見他半晌沒有回應,尹夏沫依然笑著,心中卻百轉千回。其實,她隱約可以猜到歐辰的心思,是她以前傷害他太多,要彌補那些創傷,也許需要更多的時間。

現在她有時間了。

她會用她所有的努力讓他幸福快樂起來。

“好,我們馬上回家。”

一聽她餓了,歐辰顧不得許多,緊張地拿出手機,打算讓沈管家立刻重新做飯菜,等他們一回去就可以吃。她卻站起身,將他也從長沙發前拉起來,笑盈盈地撒嬌著說:

“今晚不在家裏吃,去雲南館子好不好?好想吃那裏的氣鍋雞啊,又清淡又鮮美,好長日子沒吃了呢!”

那晚他和她是在雲南館子吃的晚餐。

紅色的餐桌,金黃色的燈籠,身穿民族服裝的服務員安靜地上菜,周圍沒有別的客人,仿佛完全是是他和她兩人的世界。清香撲鼻的氣鍋雞,香茅草煎魚,別有風味的過橋米線,她吃得很開心,邊說邊笑,講述著《畫境》拍攝中的趣事,他靜靜地聽著,凝視著她動人的笑容。

回到家裏,已經將近夜裏十二點。

歐辰從車裏將困倦地睡去的她橫抱出來,小心翼翼地抱她走上二樓,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為她換上睡衣,拉起被子蓋上她的身子,細心地掖在她的脖頸處。

尹夏沫迷迷糊糊地蠕動了幾下。

吃力地似乎想要掙紮著醒過來,她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始終沒能睜開,半夢半醒地囈語著說:

“……別走……我一直……想見到你……”

整夜,她都握著歐辰的手。

沉睡得如同童話故事裏的睡公主。

歐辰坐在她的床邊。

月光靜靜地灑照在她的臉上。

那晚之後,歐辰留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多,即使他因為開會和處理公事而離開,也會盡可能地趕回來。

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天氣越來越溫暖,尹夏沫每天在花園裏為花草灑水,噴水壺細細的水流被陽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每當有花盛開,她就會開心地拉著歐辰去看,笑得心滿意足。

歐辰在家時候,她更多的是陪在他的身邊,陪他看報紙,聊些小時候的事情,或者為他削水果來吃。可是他總是不讓她動手拿水果刀,無論她怎麼堅持,最終還是他將水果削好切好。

有一天,尹夏沫驚奇地發現,歐辰竟然已經準備好了嬰兒房。

“真可愛……”

粉紅碎花的窗簾,粉紅色的壁紙,搖籃床邊紮著雪紡的蝴蝶結,上麵吊著各種各樣可愛的玩具,地上鋪著柔軟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櫥裏有無數精致的嬰兒衣服,粉嫩嫩的,可愛極了。浴室裏有粉紅色的嬰兒遊泳池、粉紅色的嬰兒浴盆、各種嬰兒的洗漱用品,連尿片都準備了,竟然也是可愛的粉紅色。

尹夏沫呆呆地看著這個歐辰不知什麼時候布置好的房間。

忽然她笑起來,瞟他一眼,說:

“可是,你就那麼肯定寶寶是女孩子嗎?如果是男孩子怎麼辦啊,也讓他用粉紅色嗎?”

歐辰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來到隔壁的房間。

尹夏沫再次呆住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布置的房間,隻不過這間用的全是粉藍色。粉藍色碎花的窗簾,粉藍色的壁紙,粉藍色的搖籃床,地麵是柔軟的白色羊毛地毯。衣櫥裏有無數精致的嬰兒衣服,卻都是男寶寶穿的。浴室裏有粉藍色的嬰兒遊泳池、粉藍色的嬰兒浴盆、各種嬰兒的洗漱用品,尿片也是粉藍色。

“如果是男孩子,就住這間;如果是女孩子,就住剛才那間。”歐辰微笑著說,他溫柔地望向房間中央的搖籃床,仿佛有新生的嬰兒在裏麵,他眼中那期盼和向往的神情讓尹夏沫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

“房間布置得很棒,你一定花費了很多心思吧。”

她輕聲讚歎著,這兩個房間在二樓的另一邊,以前是作為備用的客房,不曉得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將它們改造成了嬰兒房。

“你喜歡就好。”

看著她欣喜的表情,歐辰的掌心微微潮熱。不過,他其實準備了更多。

“我很喜歡!”

尹夏沫走到衣櫥前,輕柔地觸摸著那些嬰兒的小衣服,想了想,回頭笑著對他說:“隻是你太心急了,不用準備這麼早啊,或者過些日子我們就可以知道寶寶的性別了。”

過些日子……

歐辰的眼睛黯淡下來,溫熱的手心也慢慢冷掉。

就在每年一度國內最盛大的金鹿電影節召開前的一個月,《畫境》順利上映了!

因為前期大規模的宣傳,因為吳導演的口碑,因為複出天王洛熙的強大號召力,《畫境》未上映前就非常火熱,個別城市甚至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

女主角尹夏沫的人氣雖然稍弱,但她與洛熙相戀,卻嫁入豪門的傳奇經曆,也引起了公眾足夠的好奇。

但是《畫境》真正造成的轟動依然是在它的正式放映之後。

電影講述的故事似真似幻、曲折感人,那將現實和幻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鏡頭、出人意料的轉折、讓人落淚的情感和最終使人微笑的結局,震撼了無數的觀眾!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和完全融入影片故事的感情更是贏來了眾多好評!

《畫境》一掃以往國內大片內容空洞名不副實的尷尬,票房收入在短短的時間內創下了近年來的奇跡,甚至有資深影評人說這部電影將是低迷的電影市場的強心針,轉折點!

於是在即將開幕的金鹿電影節上,《畫境》順理成章地以大熱之姿被提名了包括最佳影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男主角獎、最佳女主角獎等在內的十幾項提名,風頭之勁唯有去年同樣由洛熙主演的《天下盛事》可以競爭一下。

尹夏沫卻無心關注這些。

她開始擔心歐辰。

他一向隻待在書房、臥室和起居室等幾處地方,可是這天她午睡起床後,卻見到他獨自走向了一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而且,很久沒有出來。

猶豫了好一陣子。

她終於走到那房間前敲了敲門,歐辰走出來,見到是她,神情中有些意外和慌亂。

她看到了他的身後。

“這是……”

尹夏沫疑惑地走進去。

那竟然是一間裝修布置好的兒童房!房間裏的各種東西都是為至少三歲以上的孩子準備的,床頭擺著幾隻可愛的洋娃娃,小小梳妝台上有著小女孩喜歡的各式發夾,小小書桌裏放滿了各種文具,而桌上有一本攤開的日記本,似乎剛才歐辰正在上麵寫著什麼。

看著歐辰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筆記本收起來,尹夏沫心中忽然有種不安,想起樓上那兩間嬰兒房,她怔了怔,問:

“這是給女孩子準備的房間,你是不是同樣地準備了一間給男孩子的兒童房呢?”

果然,在這間兒童房的對麵,她找到了是一間屬於男孩子的。房間裏也是一切都準備好了,文具、衣服、玩具、小孩子用的電腦、各種小孩子看的書、甚至牆角還放著一輛兒童自行車。

“歐辰……”

尹夏沫驚疑地看著他。

“……為什麼這麼早就布置兒童房,是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隻是布置這些房間讓我覺得很快樂。”

歐辰摸著童床床頭的小棕熊,微笑著說。一點一滴,這些房間裏的東西都是他親手準備的,想到以後寶寶能夠用到它們,那種快樂和滿足在他心間滿溢。

定定地凝視著他的笑容。

尹夏沫微皺起眉。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為什麼他會這樣著急地要在寶寶出生以前,把寶寶從嬰兒期直到四五歲的穿的用的一起備下?難道他……

雖然他的表現完美得無可挑剔,但是眼底的那抹黯然卻始終沒有消退。是不是她做的還是不夠,是不是他依然介意她和洛熙的過往……

這一天,沈管家將金鹿電影節組委會送來的頒獎典禮邀請卡送給尹夏沫的時候,她正在給客廳的竹子灑水。望著那張金燦燦的邀請卡,她想了想,問沈管家說:

“歐辰出去了嗎?”

沈管家恭敬地回答:“少爺沒有出去。”

“他在書房還是臥室?”

“……”沈管家躊躇片刻,說,“好像都不在。”

“嗯?”

尹夏沫怔了怔,說:

“好的,我知道了。”

書房和臥室裏沒有歐辰,陽台上沒有歐辰,二樓的兩間嬰兒房裏沒有歐辰,她走下樓梯,在一樓走廊的盡頭,其中一間兒童房的房門被午後的風吹開了一條縫。

歐辰孤獨地坐在兒童書桌前。

他似乎在寫一封信。

他寫的很慢,仿佛筆很沉,仿佛每一個字都經過了很久的思考,午後的陽光灑照在他寂寞的背脊上,透出一種淡淡的,卻令人心驚的黯然。

尹夏沫默默地望著他。

隔著那扇門,她仿佛忽然感覺到那封信是寫給誰的,那封信的內容是什麼。她握緊手指,讓掌心的刺痛壓下她心中翻絞的疼痛。又等了許久,她終於輕輕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嗎?”

尹夏沫輕聲說,看著他將那封信收進兒童書桌裏後,才推開門走進來,如同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她微笑著對他說:

“大後天晚上你有時間嗎?”

“……?”

歐辰扶她在兒童床上坐下,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麼寧靜美麗。

尹夏沫晃了晃手中金色的邀請卡,開心地說:

“我被提名金鹿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獎,組委會邀請我大後天晚上出席頒獎典禮,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歐辰沉默片刻,說:

“洛熙不陪你去嗎?”

“你是我的丈夫,我希望能在你的陪伴下出席,”她握住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當然很可能不是我獲獎,不過如果獲獎的話,我希望你能就坐在旁邊,看著那一刻。”

“……”

歐辰凝視著她,有一瞬間,他是那麼想要答應她,陪在她的身邊,見證她光彩奪目的時刻。可是,既然他已經做了決定,再多的留戀也不過是徒增傷感。

“那晚……我有事去不了。”

他黯然地避開她的眼睛。

“不可以改期嗎?”她有些失望。

“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拿獎,”她搖了搖他的手,撒嬌地說,“如果下一次還有這樣的機會,你必須要陪我去,好不好?”

“……好。”

歐辰沙啞地答應她,心頭緩緩劃過一陣深深的疼痛。

隨著金鹿電影節的逼近,關於各項大獎最終花落誰家的猜測和分析也越來越多。

最佳影片的角逐,最有可能是在《天下盛事》和《畫境》之間展開。《天下盛事》有著宏大的場麵和史詩般的故事,這種巨資打造的大製作影片一貫是市場的寵兒,在以往的電影節上這類影片也總是斬獲頗多。而《畫境》作為新上映的影片,橫空出世,聲勢奪人,搶盡了風頭,無論票房和評論都異常出色,被稱為近幾年來難得的佳作。兩部影片各有支持者,但是《畫境》似乎略占上風。

最佳男演員獎的歸屬是各媒體爭議最少的,憑借在《天下盛事》和《畫境》中的精彩演出,洛熙一人同時得到兩次提名,這在金鹿電影節的曆史上尚屬首次。媒體認為無論洛熙因為《畫境》還是因為《天下盛事》獲獎,都名至實歸,他已經徹底擺脫了外貌形象的束縛,內在的表演功力令人驚歎。

爭議最多的是最佳女演員獎的歸屬。初次踏入影壇的沈薔在《天下盛事》中有著出色的表現,而尹夏沫在《畫境》中的演出也是真摯感人回味無窮,兩人各有千秋難分上下。更讓媒體感興趣的是,她們兩人都和洛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個是傳說中多年的緋聞女友,雖然始終沒有得到過洛熙親口證實,然而直到今日也時常在他身邊出現。

一個是洛熙曾經在世人麵前公開承認的女友,親密地拍拖過,卻突然舍棄洛熙嫁入豪門。有消息稱洛熙為此絕望自殺,並黯然決定告別演藝圈,而這次洛熙重歸出演《畫境》據說也是由於她的原因。

究竟洛熙的真命天女是誰,誰是洛熙現在的心中所屬,誰又將獲得最佳女主角的後冠,甚至誰會挽著洛熙的手臂一起踏上頒獎典禮的星光大道,都是熱門之極的話題!

在萬眾的期待中,金鹿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之日終於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