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大聲喊起來。
這個無日無夜不在她心底裏反芻的名字,仿佛沉澱已久的積雨雲,終於開始酣暢淋漓的下雨,傾盆大雨。
曾子歌,曾子歌……
新年的江南,熱鬧的街,一個身著鮮豔衣衫的女子,在街邊長椅上,大聲喊著這樣一個名字。
以下是幾組具有代表性的心理猜測:
路人甲:這個叫曾子歌的人肯定欠了她很多錢。
路人乙:可能是外星人探訪地球。
路人丙:難道是喊他回家吃飯?
路人丁:美女,別想不開呀。
穆清秋來到南湖的時候,是早春二月。江南的白玉蘭綻放出朵朵潔白碩大的花瓣,花本無香,卻也美麗蓬勃,在蕭瑟的早春裏,閃耀出一片盎然生機。
“領導,你來幹嘛?”秦小狐一副“我剛睡醒還沒刷牙洗臉上廁所”的神情。
“來看你,順便跟你商量結婚的日子,還有就是新房子裝修好了,都是按以前你的設想。”他簡直就是來交家庭作業的乖孩子。
“可是,”秦小狐繡著十字繡,手被紮了一下,因為十字繡的針尖是圓的,所以並不疼。
她腦海裏幻想著新房的樣子,她設想的田園夢幻風格,花朵的壁紙和衛生間牆上燦爛的馬賽克,陽台上種滿各種小花木,梔子,茉莉,和吊蘭。當然一定還要有向日葵。然後養一隻貓,兩隻烏龜,三條魚。
她每天都要在廚房煲湯熬粥做飯,至少一頓。
那是她夢想的家庭生活。
她小小的夢想了一下,眼睛有點潮,她停止了繡花,手停在半副向日葵上,修長潔白的手指,左手的小指長了凍瘡,還沒有好。
穆清秋像拿一塊草莓蛋糕似的,小心翼翼拿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裏,按摩著那個小凍瘡。她把頭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但終於還是沒靠進他的懷裏。
她後來很後悔,要是那天一頭紮進他懷裏就好了,他拍拍她的背脊骨,她就會像馬兒一樣,乖乖地跟他走。要是她走了,回洞庭了,以後的一切是不是會好得多?那些無可挽回的慘痛損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可這時她是不知道的。
他按摩著她的小凍瘡,她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裏,埋了幾分鍾。她抬起頭來,收回自己的手。雙手扣在一起,做了幾個放鬆筋骨的動作,然後說:“嗯,結婚嘛,秋天怎麼樣?那時候穿婚紗不冷不熱,而且根據生物學,秋天人的胃口最好,客人吃酒席也吃得很香,不至於浪費。”她說著心虛,清楚自己在敷衍,有時候真話太尖銳。
“秋天也好冬天也罷,我都不著急,我想要的女人,是能夠給我生命一樣長的愛情。”他微笑看著她,全是耐心和容納。他來,不是來求取答案,他真的,是為了,看看她。
她會回去,回到他身邊,做她的新娘,也許就是秋天,也許還要再等等,無論哪一天,他都願意,他都歡喜。
他有這樣的信心。
這信心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來源在哪裏呢?穆清秋的自信是獨立的,不依賴別人來給他自信。他相信,世上萬物無時不刻不在變,沒有他人或他物會給你真正的安全感。隻有你自己。
他想給秦小狐的,是他的一生,是不顧一切,這還有什麼能擊退他呢?
他隻呆了半天,吃了一頓飯,就又忙著出差去了。臨行前,他一頭紮進超市,出來時,手裏幾大包東西,全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