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鬱在又一個午夜醒來,沒有月光。黑袍人黑色的披風撩到她臉上,微微地癢,往上是麵無表情的臉,蠟黃,黑洞洞兩隻眼。
“你來了。”
黑袍人瞪視她的麵孔,不說話。
容鬱垂了眉,輕描淡寫地說:“除了我,是不是還有別人也對平留王妃有過興趣呢,比如餘嬪?”
黑袍人的瞳孔微微收縮,那一個瞬間容鬱看到他的眼眸,如尖利的針,刺得容鬱不得不讓開目光,但是她仍然倔強地重申:“不是嗎?”
“你怎嗎知道?”黑衣人的聲音遲緩,沙啞,似是長期不說話的淤堵。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皇上沒有抹殺過餘嬪的存在,她的事,隻要有心,總是能查出來的,比如說,她為什麼憎恨翠湖居的木槿?”
“為什麼?”
黑袍人沒有回答,他在寢宮裏走來走去,馬靴踢蹋踢蹋在空曠的宮殿裏發出淩亂而巨大的響聲,沒有人進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整個翠湖居,整個皇宮都像是睡著了。黑袍人像隻暴怒的獸,在荒野上肆無忌憚,他猛地轉身衝了出去,隱隱長嘯從宮外傳來,暴怒,憤恨,還有無窮無盡的悲哀。
容鬱忽然害怕起來,這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天知道他憑了什麼能在這宮裏橫行無忌,天知道他從哪裏得知這麼多足以誅滅九族的秘密,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殺人還是放火——便是他將這翠湖居一把火燒了她也毫不奇怪。容鬱胡亂想著,外麵靜了下去,一絲聲音也沒有,風聲水聲也都沒有,整個翠湖居像是魘在夢裏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唯這靜寂越發地教人毛骨悚然,以為時光停滯到了天荒地老。
漫漫長夜在東方隱隱的霞光中結束,她終於支持不住睡了過去。
“昨兒晚上,你可聽到些什麼了?”容鬱依次喚了知琴、知書、知畫、知棋四個來問,答案竟是出奇地一致,說是昨天太累,倒下就睡了,什麼都沒聽到,容鬱狠狠盯住她們的眼睛,都是坦然無畏的神色。知棋看出端倪,問容鬱可是聽見些什麼或者看見些什麼,容鬱抬頭看看窗外說:“許是皇後娘娘不舍得,我這裏幾張帕子,你幫我去蘭陵宮燒了吧。”
知棋一怔,應聲而去。
容鬱隨口打發了知畫知書知琴三人,換過衣服,往碧濼宮去。
碧濼宮裏纏繞了許多年的碧蘿,陰濕,幽暗,不見天日。這樣的地方原本並不適合藏書,但是大宇皇朝的創建者執意將碧濼宮定為藏書閣,從此以後,段氏列祖列宗,子子孫孫的檔案被鎖定在這裏,在悠長的歲月裏發酵成傳說,或者跌落如塵埃。曆史是那樣不可靠近的一樣東西,你以為你知道了,你記錄了,若幹年後的人打開來,所有文字和圖畫裏所記錄的時光,其實並不存在——真相總是湮沒的。
容鬱伸手去取《柳毅世家》。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被史筆列入世家的,大宇朝不封異姓為王,據容鬱所知,柳氏是唯一的例外,柳毅與柳言並入世家之傳,至於柳洛,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你想知道什麼?”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來,貼那麼近,他呼吸的熱氣拂開她的長發。容鬱在那一刻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的臉色慘白,指甲掐進肉裏,尖銳的疼痛感讓她清醒。她站定,緩緩轉身:“平郡王!”
少年的膚色原本就略帶蒼白,在陰暗的藏書室裏更是不見一絲血色,他的形容也襯托得更見秀美,隻是那美自青蒼的膚色中透出來,冷漠,陰森,在他的周圍形成一個氣場,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