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姐(1 / 2)

我喜歡一切都還沒有變化的那段時光,那是一種靜、純粹、刺激,但後來發現這其實隻是一種想法,一種存在的一相情願,而不是真實的,真實似乎永遠是回憶中的看到,是我們在那樣的地方留下的印象。有時印象就像畫,就像一種存在的幽深,人看到這點仿佛才能看到更多,看到有些東西變化的紋路和線路。我似乎能夠清楚地記得我們家當時離開老家的情況,感覺像夢,又像幻,同時又像真實中的不真實,但我能感覺得到的是,整個情景都充滿詭秘和怪異,就仿佛秋天大樹上的葉子,似乎一直都在掉,都在脫落和飄落。一開始我還覺得好玩,覺得這樣的景象似乎讓有些東西更清晰了,可是,後來的情況似乎便有點不一樣,甚至讓我感到了虛幻。小孩子有時沒有更多想法,仿佛有的便是印象,便是那麼用眼睛看,然後將看到的記在心裏。我當時的情況便是這樣的,便是這麼隻將有些東西這麼一邊看一邊放到心裏,某些時候我覺得這樣很好玩,這樣似乎整個世界才是我的。那年夏日,我記得老爺忽然得了病,忽然就躺在那兒起不來了,然後大家都忙碌,然後叫來那個姓孫的大夫,大夫摸了摸脈,隻是那麼搖搖頭。記憶有時就是這樣,就是這麼在很多時候就像風一樣,很多時候一些東西飄落,就這麼近似沒有任何傷損地被保留著。我那時候並不清楚人怎麼回事,仿佛很多東西會這麼周而複始地循環,就同白天和夜晚,就同我們每天都要洗臉。因而我感到這是一種平靜,是每天都在一種熟悉的熟悉中生活。我每天沒有更多事情,每天就那麼在院子裏玩,有時我和我哥一起玩,有時我一個人玩,還有的時候被三叔或二叔帶出去玩。

後來我發現某些時候人不懂什麼可能更好玩,用有的人的話那叫沒心沒肺,仿佛就是吃了玩,玩了吃,然後晚上累得和死豬一樣。我沒有見過我爺,後來偶爾聽人說起我爺,說他去了外麵。我對外麵沒有特別的概念,我似乎覺得外麵就是門外,就是村道,就是田野,就是縣城。但不論怎麼,我爺也該從外麵回來。在我印象裏倒是老爺常在家,但很多時候他很靜,很嚴肅,不是那麼靜靜地坐在那兒,便是在讀書、寫字。我有時過去,他也和我玩,並讓我站在旁邊看。有時這場景和場麵,我也覺得很有意思,我雖然看不懂老爺在寫什麼,但我卻似乎覺得那也仿佛和玩一樣有趣味。我能感到老爺在家地位很高,仿佛就像老虎,沒有誰敢對他高聲說話,就連我奶似乎連母親都怕的人,見了老爺也總是一句“爹”,而且就跟小貓叫一樣。但我在家裏不怕別人,似乎隻怕母親,我看母親的眼睛一瞪,我就怕,我知道這時自己假如再不聽話就會被母親打。當然,有時候我也怕我哥,他老將我惹哭,但如果父親在我就不怕,我知道他一旦將我逗哭,父親就會上去收拾他。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這點我似乎能看出來。就那段相對平和的日子,我能看到母親似乎在家最累,二嬸的嘴最能說,三嬸似乎話最少,但也不做什麼。我不知道人都是怎麼安排的,但我知道當時的家裏似乎就這麼一種狀態。有時我們也到地裏。我覺得地裏比家裏暢快,地裏有各種花草和莊稼,也有各種蟲子,似乎在那裏一切都活了,一切都讓人很興奮。我知道我們家裏的地不少,起碼看上去比別人家要多。老爺是從來不下地的,有些時候他也到田裏走走,但我沒有看見過他幹活。有一次,我問母親,老爺為什麼不幹活,不到地裏做別的?母親說,老爺不是做這個的,他也做不了。做不了是什麼意思?母親沒有回答。

土地的下麵還是土。一次我不知怎麼想到了這點。實際上,從內心講,在這個家裏最喜歡我的還是我奶,因為我奶有一段日子似乎不論到哪裏都帶著我。她是小腳,我和她一起走的時候總喜歡看她的腳,怕她一不小心跌倒。但這種事似乎從沒有發生過,這倒讓我覺得有點意思,不僅沒有跌倒,而且似乎常常比我走得還快。我奶在家裏似乎話不怎麼多,但到了外麵就不一樣了,似乎跟什麼人都說得來。有一次我就聽我奶對人說,家裏如果悶就出來,出來我們姊妹還能說說話。你家那公公是做過官的,人們到你那兒總覺得不對味,總覺得似乎走到你們那裏,就有到了朝堂上的感覺。我奶說,我知道,就是我在家也常有這感覺。做夢是為了不做夢,不做夢又似乎是為了做夢。當然,我後來也清楚,當時家裏所以有這樣的一種氣氛,相當程度也不是由於老爺做和沒有做過官,而是由於我們家這時少了一個人,這樣的少讓老爺沒有了兒子,讓我奶沒了男人,也讓我爹、我叔沒有了爹。這樣似乎家裏無論怎麼都像什麼地方透著風,將有些聲音天然地屏蔽了。仿佛大家在這樣的一種氛圍下,都不得不將有些話那麼往肚子裏咽,這樣你咽一點,我咽一點,最後大家的話都少了。紮到肉裏的刺最後會磨成老趼的。但這需要時間。另外我也明白,時間是會生長的,時間的生長會讓很多事過去,但有時也會讓人像蛇蛻皮一般,從一個家離開,似乎感覺就像什麼東西被搬出家門一樣。也許瘋狂形成的是另一種瘋狂,也許我一直都像意識的水流那麼在流。我不知道家長和小孩到底有什麼不同,是不是就在家長都很高、很大,都在一些時候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我有時在琢磨這些,但似乎又不怎麼能琢磨得懂。因而我看他們似乎能看到的就是一種景象,就是一種或多種氣韻的不同。這種不同構成了很是空靈的景象,抑或正是這樣的一種情形,恍惚讓我感到一切都是呈現,都是有什麼或沒有什麼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