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嬸(1 / 2)

我不是在做夢吧。那天他二嬸和她的大女兒及老大跟前的我的小侄子到我這兒,我都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一邊給他們拿暖壺倒水,一邊嘴裏還在說,你們這都是從哪裏來。小侄子說,是二嬸這次從新疆回老家,路過西安,說一定要過來看看。我當時都不知道該說和不該說什麼,似乎吐了這麼一句,我都快死的人了,還煩勞你們來看。他二嬸說,不是那麼上次一別,這都、小二十年沒見了嗎?我看著他二嬸的大女兒說,這不是敏婕嗎?他二嬸說,是敏婕。我說,都這麼大了。可不,她離開西安時才兩歲多,現在她都四十好幾了。他二嬸說,現在你還好?我說就這樣子,你們也看到了,現在四處都拆遷,我這不是也搬到這民房裏來了。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的?他們說,是問了你妹子。我心說,也隻能通過她才可能找到我。這時小侄子說,三嬸就別忙了。我看了一眼他說,沒有事。真想不到你們能來,而且還能找到這裏,你們看到了就這麼個地方。他二嬸說,那這麼說咱們以前住的院子都拆了?我說,何止我們住的院子,整條街都拆得光光的。他二嬸的女兒說,那你一個人住到這兒成嗎?我說,成不成有什麼辦法,誰能想到老了老了,還攤這麼一檔子事兒。

好長一段時間後我才感到自己這不是在夢裏。他二嬸問,你現在還這麼一個人過?我說到現在還能怎麼樣。我看你的腿腳都不便利了,這買東西買菜可怎麼辦?我說,有時是敏予過來給我捎點菜和別的吃的。他二嬸的大女兒說,那還可以,起碼你吃東西先不發愁了。我說,我這都是快死的人了。後來我問他們,他二叔還好?他二嬸回答說,還可以。我說,那就好。

他們走後,我心說很多事真是不敢讓人想,很多事都猶如在夢裏,很多東西和景象都在時光中飄。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事構成了想象的不敢想象,很多事又形成了不敢想象的想象。我們這都是怎麼了,還是我們原本都沒有怎麼?從我現在的情況講,我幾乎什麼都不想了,尤其從我那死鬼男人走後,我更是將許多事看得越來越淡,甚至這種淡就像我原本什麼都沒有經曆和遇到過,或者說我原本就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我從很多人的眼神中覺得自己可能很可憐,其實我可憐不可憐我自己知道。我不像我那死鬼那麼想不開,可能很多人不知,我這人什麼日子都能過。我知道我自到這個家,我可以說幾乎沒有過過特別苦的日子,這倒不是因為別的,就因為家裏老太太,她幾乎一路都在護著我們兩口子,這點不僅他們每個人看得到,我們其實也清楚。可是,這能怪我們嗎?老太太喜歡誰不喜歡誰,照顧和不照顧誰,也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當然,自老太太得病離開西安回老家後,我們其實馬上就感到生活和日子不如從前了,不僅僅來自物質上的,更多可能還是來自心理和精神的。很明顯的一點是,老太太在,仿佛什麼都在,而老太太一離開,一切的一切就似乎四散了。人常說,石頭離開山就硬了,但人們似乎忘了也有石頭離開山便風化了,便立刻成了粉末。我男人可能就屬於後者,他沒有能夠在這種變化中支撐過去,就那麼癱軟、倒下,最後就那麼早早被埋了。試想,對於這樣的結果我能說什麼?我隻能什麼也不說,我隻能這麼默默活著。這裏我要說不是我無情,是因為有些東西我們沒有誰能夠改變。可能他們很多人都覺得我這個女人壞,我這個女人就是在背後戳攉著我男人,讓他那麼一路怎麼怎麼。這真是天大的委屈,其實,他們也不想想,那麼多人都覺得管不住的人,管不了的事,我一個弱女子就能管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