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垛裏有人,稻草垛上有鳥,時間的時間構成的某種下滑,讓風在某些地方一直在吹。在我的印象裏世界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形成放置的放置。到今天我似乎並沒有感到我已經長大,長得很大,甚至像人們所說的老了。我知道世界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暴力、血腥和各式的屠殺。我不管這些,我知道這是一個充滿夢幻和魔幻的火球,它可能一開始也像我們玩耍的稻草垛,我們在那兒玩,鳥兒在上麵落,還有螞蟻在那裏覓食,顯得熱鬧而富有層次,就像我們看到的田野,永遠是平靜的熱烈和生機。但有一天大人來了,他們趕走了我們孩子,他們開始在那兒玩,在那裏不知搞什麼我們看不懂和搞不懂的鬼名堂,最後我們看到那草垛著火了,又看到很多人趕來撲救,結果火不僅沒有撲滅,反而燃燒得更旺,最後成了火海,最後也不知怎麼就飛到天空了。後來我們知道並不是這一個地方的草垛著了,而是凡有草垛的地方都著了。我們看到天空中、火光裏有人在那裏掙紮、哭號,有人在火光裏舞蹈,隨即不斷有人帶著火苗往下落。我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告訴說這是天火,是天火落到人間形成的。怎麼會有這事?我看到說這話的人也搖搖頭,說他也不清楚,隻是這麼聽人講過,老天似乎覺得大地承載不了這麼多東西,所以要用這種方式燒去一些。有時就看誰命大,誰沒有在那地方,誰可能就會幸免,剛才多虧我們被那些大人從那裏攆了出來,不然我們也會飛上天,也會在火光裏掙紮,並那麼慘叫、尖叫和瘋狂,然後再從那裏掉下。我們感到了一種恐懼,而更大的恐懼是幾乎大人都沒有了,有的聽說是去救火了,而有的已經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燒得整個身軀就同黑色的樹木,還那麼冒煙、流油,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我們這時也試圖去救火,但我發現此時我似乎從夢裏醒來了。我不知是看書看困了,還是我把當年的一些資料記載的東西搞到了幻覺裏。記得有人對我說,清朝最後就同一座老房子,一旦著起火就沒得救,就會越救火越旺,甚至最後可能連各方參與救火的人也搭進去,並形成火燒連營之態,最後近似所有人都被卷進去,然後大家都這麼被火燒著,最後連生活的興趣都沒了。有人說看曆史就是看經驗,看人類所經曆的苦難,看腳下的土地都曾經包含了什麼,看我們所說的在曆史中什麼才叫我們存在的大痛,才叫現實的存在低平,叫我們某些時候必須閉上眼睛,讓我們用更多的時間看看小花小草,看看我們孩子是怎麼生活的。我已經在類似的資料和草垛裏幾次睡著了。我知道這是夢裏的夢,也是真實中的真實,同時也是我們最終認識生活和生命的一條途徑。看來,生活有時是大背景的,也是小背景的,走到這樣的一種狀態,我們就像看到了一切,抑或正是這一切的一切構成了事物的有機,也構成了一種隔離中的沒有隔離。我在文字裏走,就同在大地和事物中滑,從而構成了事物的內部和表象,構成了大地和天空的懸浮。生也大地,死也大地,有時在這種情況下,天空的雲便是類似水流的水流。某些時候躺在大地,我們便有一種在各種神話故事裏的感覺,原因並不在別的,原因是更有一切都在夢裏的情況,有想象在此形成的循環,在此經意又不經意地被收回。很多時候你假如這樣在夢裏,可能蒼蠅會打擾你,螞蟻也會,另外遠處和近處的某些聲音也會,進而形成各種存在律動,讓似乎更多的存在都和我們形成了聯係。我們仿佛就是大地本身。
後來我發現人老了就應該倒著活,這樣才滋潤,是我們之前沒有的一種經曆,而且最好的方式是將頭埋進大地,像莊稼的根靠地氣呼吸。有人聽我講這話先笑了,有的甚至笑著說,就你,張狂了大半輩子的人?我點點頭,並且表情嚴肅,就像我沒有說這話的時候。這不是太陽從西麵出來了?我心說這次就讓太陽從西麵出一次。你這不是自己埋葬自己?我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埋葬你的東西就多了,垃圾就是以這種方式被清理的。你這人又極端了,又讓人變得越來越看不懂。我說看不懂是你還沒有到我這年齡,年齡到了你可能會和我一樣,要知道年輕時向東走,迎著太陽走沒有錯,但現在順著太陽也對,這叫悖論,悖論更準確地講便叫翻轉,這意思就是要我倒過身來,讓我沿從前的反方向走。這是不在舞台的另一舞台,是一切讓人更滋潤的感覺。在此之前,我可以說一路都在砍殺他人,現在我知道我也到了被別人砍殺和修理的時候了。這就像我向別人說的那樣,我開始退出江湖,開始感受被他人掩埋、被他人像樹一樣爬、像山一樣踩的滋味。這叫什麼?這可能就叫一報還一報,這樣大家在死亡前就平衡了,也就同時能夠品嚐到天空和大地兩者的異同。當然,這可能有一個適應過程,有一路瘋狂到忽然停下來的不自然到自然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