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初離家門(1 / 3)

初一暑假一開始,我就對自己說,兩年以後報考省立重點中學。

現在,我就坐在省立重點中學高一(1)班的教室裏,我的優秀的成績幫我圓了這個夢。但我不快樂,真的,一點兒也不快樂,我不知道情況會是這樣。

我們的教室高大明亮,桌椅板凳擺得整整齊齊。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第三節照例是班會課。班主任姚老師站在講台上,用她那好聽的嗓音,總結著上周的種種情況,我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開學都快一個月啦, 可我似乎一直處於一種遊離的狀態。這真是一種奇怪的狀態,以前的我從來沒有經曆過。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將自己融入這一全新的環境中去,變成以前的快樂自信的我。除了高離,沒有人認真關注過我的存在。其實高離也隻是到校的第一個周末來看過我一次,沒進我們寢室,而是將我叫出去,站得遠遠的,問我“東西都弄好啦?習不習慣”等等等等,好像真的像爸爸說的,在“多多關照”我一樣。

我是一個來自鄉下的女孩,對於這個,我一點都不在乎。可我萬萬沒想到,班上八位女生中,我是惟一一個來自鄉下的。當然啦,班上四十位高高矮矮的男生中,也有一些來自鄉下,但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三年前進入初中時,我們女生就不和男生說話啦,何況現在還是高中呢。

不過關鳴不管這些。她敢隨時臉不紅心不跳地找男生講話。關鳴是我們班的文娛委員,她的家就在省城裏。坐上那種有著兩節車廂的長長的公共汽車,隻要二十分鍾就可到她家裏。這是關鳴自己在寢室說的,我們都沒去過。關鳴是一個熱情如火的女孩子,喜歡穿各種各樣的紅裙子。看得出,班主任姚老師是非常喜歡她的。

我也是一個非常熱情的女孩,當然,這是指以前,現在呢,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自己變得非常內向並且拘謹。我很不喜歡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新形象,但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逼迫我。真的,隻需舉一個例子――

我和關鳴是鄰床,上學的時候我總喜歡招呼她一聲。她呢,有時說你先走吧我還沒好呢,有時幹脆裝作沒聽見。而過一小會兒,她總會快樂地叫一聲:“吳念秋,走嗎?”看都不看坐在床沿等待她的我一眼,而吳念秋與我們隔了好幾個床位呢。吳念秋是縣城裏來的一位乖巧可愛的女孩。

對於這些,開始我並沒在意。但後來總是這樣,我的心便有一些刺痛。我開始一個人走路,上學、放學、吃飯等等,都是我一個人。望著自己小小的身影孤單地印在各種各樣的路上,我想,關鳴她們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呢?是不是因為我是一個鄉下女孩?是不是這樣?這樣的想法真是令我害怕,我不知道鄉下女孩怎麼了,她們為什麼不願跟我在一起。我開始有些後悔起來,後悔當初沒聽爸爸的話。

我的爸爸是我們村子裏的小學教師。我雖然是一個女孩子,爸爸還是毫不猶豫地讓我報考了高中,這使得我們那一帶所有的女孩子都羨慕萬分。她們最好最好的出路是上師範、上別的專科學校、上技校,考不上就回家種田,等著嫁人。進高中,考大學,這是一條遙遠而不保險的路,我們那兒的家長們才不願為一個女孩子冒這個險呢。我確實是一個非常幸運的鄉下女孩。不過當時報誌願的時候,爸爸是不同意我報考省重點的,他想讓我報縣中,可我不聽,這是我第一次不聽爸爸的話。我不甘心自己做了兩年的夢一下子就被斷送掉。麵對爸爸突然變得陌生起來的、嚴厲的臉色,我執拗地、甚至是悲壯地填上了省立重點中學那神秘而美麗的校名。

我能以高分一舉考中省重點,看得出爸爸還是非常高興的。不過開學的時候他沒去送我,我想這一定和家裏的經濟狀況有關。爸爸不同意我到省城念書,主要也是因為這個(爸爸沒說,但我知道)。家裏景況一直不大好,但究竟不好到什麼程度,我一點都不清楚。爸爸媽媽商量錢的事情時,總是背著我們孩子的。

我是跟鄰村的一位男孩一同上路的,他就是高離。爸爸將我當成一個貴重包裹一樣,很鄭重地交付給高離,請他“多多關照”。我覺得很好笑,高離也就比我大了三歲呀。不過他在我們那一帶很有名。兩年前高離初三,我初一,我們在同一所鄉中就讀,那時我不認識高離。直到他中考時報考省重點,成績全縣第一,教育局到鄉中來表彰他,我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是臨近盛夏的一個午後,有炙熱的氣流在全身滾過,操場邊的野草和野花瘋長著,誇張地顯示著一種磅礴和熱情。在全校師生的矚目中,高離披著一身夏天的亮晶晶的陽光,高高地站在領獎台上。陽光有些刺眼,他眯縫著眼睛,麵向操場,沉靜而靦腆地微笑著。這個有著炙熱氣流的夏日的午後一直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暑假第一天,我換了一個新日記本,在第一頁,我用大得有點走形的字體寫道:記住!兩年以後報考省立重點中學!

我現在的這種遊離狀態,大概和我到校第一天的情景有關吧。

那天下午,我一跨進寢室門,就被一大片驚異的目光包圍著――我吃力而笨拙地拎著我的幾件小行李,傻瓜一樣地立在門口。高離隻將我送到離宿舍樓還有一小段路的地方,說你自己進去好不好,有什麼事再找我吧,就轉身跑開了。我靜靜地站著,使勁克製著想叫住他,讓他陪著一起進去的欲望,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我站立的地方是一條窄窄的水泥路,旁邊有一些粗大的、有著長長枝條的垂柳。小路盡頭的那幢三層的老磚房,就是學校的女生宿舍。大門口,有穿著花花綠綠衣裙的女孩子進進出出。我又站了一會兒,終於拎起鋪蓋卷和裝了幾件衣物的小木箱,磕磕碰碰地進了宿舍大門。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一位胖胖的、有著滿頭卷發的中年婦人,後來我知道她就是關鳴的媽媽,是一位很能幹的什麼副主任。她見我傻呼呼站在門口,叫起來:“你是新來的同學嗎?哎呀呀,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一下子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爸爸媽媽都有事,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