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時光之河了。它以一種不可預知的方式神秘地在屬於你的土地上流淌,不知道它會為你衝掉些什麼,也不知道它會為你帶來些什麼。
——題記
一
“這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後叫她欣姐姐,知道嗎?”我仰頭看著站在眼前的兩個神氣活現的中學生,點點頭。
姐姐剛剛升入中學才一個月,就發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變化。比如,她外出的時候再也不高興帶著我,她喜歡說:“唉呀呀,我有很重要的事呀,小孩子跟著不方便!”這時站在一邊的媽媽就會笑起來,她會說:“柳兒,別吵你姐姐,到媽這兒來。”我便會瞪一眼姐姐,再瞪一眼媽,一個人跑到院子裏去,胡亂地踢著滿院的石頭子。再比如,姐姐嘴裏開始經常蹦出一些很新鮮的名詞,“朋友”就是姐姐說得最多的一個。姐姐不僅喜歡說“朋友”,還喜歡在“朋友”麵前加一個“好”字。有一天放學,姐姐脖子上掛著一塊穿紅絲線的閃閃發亮的玻璃片回家,我一見,撲上去就搶。但一向對我很大方的姐姐卻很沒風度地一把將玻璃片攥在手裏,瞪著眼睛對我大叫:“幹什麼呀你!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這種時候媽是不會幫我的,她隻會說:“柳兒乖,下回媽也給你買。”
我不想要媽媽買,媽媽買的東西多著呢,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上學用的書包,鉛筆,哪一樣不是媽媽買的呢?我多麼想要一件也是“朋友”送的東西啊!
“朋友?你?你才上一年級,早著呢!”姐姐看著我大笑起來。站在姐姐身邊,與姐姐一直手拉著手的一個女孩子也跟著笑起來。這是一個編著兩根長辮子、長得一張圓圓臉的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笑過之後,姐姐傲然對我宣布:“這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後叫她欣姐姐,知道嗎?”
欣姐姐對我笑一笑,拍拍我的頭,與姐姐手拉著手,一齊轉身走了。
我顧不上對姐姐的傲慢生氣,我隻是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她們親密無間的背影,心裏膨脹著一股說不出的渴望和激情。朋友,朋友,這是一個多麼美麗,多麼誘人的字眼啊!
二
“你去辦公室嗎?”
“是,你也去嗎?”
我望著捧著一疊本子,正準備跨出教室門去的這個女孩子。她正望著我沉靜地笑著。我也朝她笑,我手上也捧著一疊練習本,要去辦公室交掉呢。
穿過課外活動時間熱鬧非凡的操場,我的心裏突然湧上來一股說不清楚的快樂。我的身邊走著一個還很陌生的女孩子,她有一個尖尖的、秀氣的下巴,很白淨很白淨的臉上彎著一雙淡淡的眉。而且,她有著那樣的一種沉靜好看的笑容哦!
還是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們的新的教室裏就圍了一圈的女孩子。有一個女孩子在叫:“嗨,老班長,你是不是還當我們的班長呀?”另一個女孩回過頭來,打了她一下:“哎呀你別亂說好不好?”一抬頭,看見站在圈外的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一笑,淡淡的眉在她臉上幹幹淨淨地舒展著。
我沒有走攏去,而是一個人走到窗前,去看外麵陌生的大操場。我感到一點點的孤獨。我知道,我身後的一群女孩子,都是一個小學裏升上來的,她們都熟悉得要命。不過我也並不心急,現在可是中學生啦,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日子要在這兒慢慢地讓它過去呢。
九月的天空布滿夕陽,滿操場晃動著蹦蹦跳跳的男孩女孩的身影。但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們隻像是一些在一層薄紗裏盲動著的無聲的背景。我側過臉去看身邊走著的女孩子,她也正側臉看我呢。我們倆就莫名其妙地笑起來。我的聲音又亮又脆,女孩子的笑沒有聲音,仍是那種令人心動的沉靜。這一來,我就敢開口說話了,我說:“徐盈,你以前一直當班長的呀?”徐盈的臉有一點紅,她說:“是老師一直要我當的。”
現在徐盈不當班長了,她當學習委員兼語文科代表,我呢當文娛委員兼英語科代表。我告訴徐盈:“我從小學起就一直當文娛委員,進了中學還給當,秦老師說,你有經驗啊,你不當誰當?你說煩不煩!”
徐盈不說話,隻看著我笑。
英語老師的辦公室在一樓,徐盈先陪我去交英語練習本。戴眼鏡的英語老師抬起頭,發現自己桌前站著兩個手捧著本子的女孩子,笑起來:“哎喲,怎麼交本子還成雙結對的,才幾天,就好得像親姐妹一樣呢!”
我和徐盈都有點不好意思,我趕忙放下本子,說一聲“老師再見”,拉著徐盈就跑。
陪徐盈到二樓去交語文練習本時,我躲在門外,沒敢再進去。
三
時針敲響了十點,我準時地爬上床去,卻沒有睡,我在想一個問題。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與徐盈在校門口碰見了欣姐姐。欣姐姐的長辮子剪掉了,變成了兩個嚴肅呆板的小刷把插在耳朵後麵,她的臉與姐姐、與所有高三生的臉一樣,透著一層緊張地與誰拚搏的痕跡。
“欣姐姐!”我快樂地叫她,不管她的辮子和她的臉。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過欣姐姐了,我們學校沒有高中部,她們讀高中都轉到了另一所學校。
“是柳兒呀,”欣姐姐停住腳步,溫和地看著我,“都長這麼高啦!”
“我已經上中學了!”我緊緊地拉著徐盈的手,希望欣姐姐的眼睛能落到徐盈的身上。
“真的嗎?這麼快呀!別光想著玩,現在可要好好念書噢!”欣姐姐禮貌地表示著她的歡喜和關心,舉步欲走。
“欣姐姐!”我急了,猛喊一聲。
欣姐姐驚訝地回過頭來。
“這……這是我的……同學。”我突然變得結巴起來。
欣姐姐看著我們拉著的手,臉色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是一對好朋友,對不對?”
我羞澀地點點頭。
現在我在想的問題是,為什麼我沒有使用“朋友”這兩個字,卻莫名其妙地突然說出了“同學”這一個最最普通的、到處都可以使用的詞?而在心裏,我確確實實是將徐盈當作我的最最好的朋友的啊!
我有些悶悶不樂起來,我問姐姐:“姐姐,你和欣姐姐是不是還很好的?”
姐姐正坐在一盞壓著低低的燈罩的台燈底下用功,她用一種很散漫的聲音回答我:“是的呀!”
“那她怎麼很長時間沒上我們家來了呢?”
“哎呀呀,大家忙都忙死了,哪還有時間串門?誰像你,天天晃來晃去的沒事做!”姐姐的聲音大起來,但是她沒有回頭,她的眼睛仍然盯在書本上。
我突然想起臨告別時欣姐姐托我帶的話,趕忙告訴姐姐:“我下午碰見欣姐姐,她讓我提醒你明天別忘了將她借你的參考收帶去呢。”
“這個莫欣有毛病啊,才借了兩天就催命似的催,今天上課她已經跟我說過三遍了!”
姐姐仍然沒有回頭,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裏包著的一團怒氣。我沒敢再說話,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姐姐被燈光打在牆上的一片誇張而模糊的身影。
四
“我覺得這部電影很好笑的,兩個好好的朋友,怎麼可能十年不通音訊的呢?十年呀,又不是十天!”我很生氣地對徐盈叫,我的嗓門很尖的,引得周圍的人都來看我,我才不管!
“電影裏都是這樣的,還有小說書裏也是這樣的,我上星期看一篇小說,裏麵說一對中學同學五年沒見麵,後來在街上碰見就不認識了!”
“不認識了?怎麼可能?”我停下腳步瞪著徐盈。徐盈也瞪著我。
十年,五年,這是一些多麼可怕的、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字眼!會有多少個日子要一天一天、一分一秒地慢慢挨過去!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發生,幾個冷冰冰的字(比如“五年以後”等等)就好一筆帶過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