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軍陣略略向兩側分開,一騎從容而出,卻是一匹火紅騮馬,馬上的人,也是一身火一樣的紅衣,頭戴著盈尺的高冠,在陽光下分外耀眼。那人,正是龍陽。
龍陽驅馬又前行了十幾步,方才跳下馬來,大步走向晏薇和公子瑝,似乎有些急切。
三人麵對麵站定,行過了禮。
龍陽嘴角一揚,冷笑道:“貴國國君嫁女,竟是這樣的吉服,這樣的禮儀嗎?”
晏薇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公子禮服,側頭看向公子瑝。
公子瑝針鋒相對:“若真是太子迎娶別國國君之女,該當派遣上卿去女方國都親迎才對,薑國既沒有依婚嫁禮行事,我們也隻得一切依貴國之意,按人質之禮,送舍妹過境,以表達我國一心修好的誠心。”龍陽不依規矩行事,原本的用意是折辱楊國,此事反倒是讓公子瑝抓了把柄。
龍陽一笑:“貴國朝堂之上,楊王已經親口答允我國使節的和親之請,這婚嫁之禮,回到澤邑再辦也無妨,我此番已經親迎至長岩關下,也不算失禮了。若貴國不介意,就這樣回到澤邑,再行合巹之禮,也是合乎禮法的。”
公子瑝正要答話,卻見晏薇抬頭微笑道:“我是來做人質的,不是嫁人的,所以才穿這樣的衣服。你不必當我是公主,隻當我是公子薇就好了。”
龍陽雙眉一挑:“公子薇?你難道想一輩子穿這樣的衣服?一輩子不嫁人嗎?”
晏薇揚起下頜笑道:“本來就打算如此。”
龍陽狠狠地點了點頭,怒道:“好!那便依你!”當下雙手一分,生生將身上大紅吉服撕成兩半,露出裏麵的一身白縑暗花中衣。
“上車吧!”龍陽瞥了一眼晏薇,冷冷地說道。
晏薇對公子瑝點點頭,正要轉身上車,卻被公子瑝一把拉住手腕,緊接著頭頸一涼,卻是公子瑝把那“雙龍化魚墜”又套入了自己頸中。
“等我……”公子瑝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吐出了這兩個字。
晏薇重重點了點頭,隨即便上了車。
此時薑國隊伍中已經上來一人,駕馭起晏薇的這輛輜車,便欲前行。公子瑝揮手讓後麵幾輛從車跟上。
龍陽卻輕蔑一笑,說道:“從車中的嫁妝就不必了吧?還有那些婢仆,也不必跟來,我薑國衣食不缺,斷不會讓人質餓死的!既然是人質,就該有點人質的樣子。”
公子瑝聽了一窒,正要開口,卻見晏薇挑開車帷,朗聲說道:“那些東西都不必帶去了,我用不到的,就依太子陽吧……”說完,對公子瑝緩緩點了點頭,便放下了車帷。
車中頓時暗了下來,晏薇心頭一片空寂,聽著轔轔的車聲,一步一步,離楊國越來越遠,就像從枝頭飄落的花瓣,失去了枝葉樹幹的依憑,任憑風一樣的命運擺布,也許飄入華堂,也許萎落泥塵,半點由不得自己了……晏薇死死抓住那枚“雙龍化魚墜”,貪婪地感受著那上麵殘存的公子瑝的體溫,忍著,不讓自己落淚。
這輛裝飾著雉羽的黑色輜車,緩緩駛入薑國的軍陣。像一隻鳥,俯身投入了波濤翻滾的玄色大海,迅即便沒了蹤跡。隻有白衣的龍陽,在一片玄色中那樣清晰地飄蕩著,像是白色的鬼魅。
公子瑝就這樣怔怔地看著,直到馬蹄漫卷的塵沙都已經落定,白茫茫的大地再也看不到一絲人跡,才緩緩回轉。
唯有那被撕裂的一襲紅衣,在長岩關前,在風中,不甘地滾動著,像是不熄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