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了下來,血,汩汩湧出。
景梁用左手艱難地摘下了麵具,露出疤痕斑駁的一張臉,和稀疏枯黃的額發。
景梁喃喃地說道:“上天……容我活到今日,也許……隻是為了此時……冰台姐姐,我來了……”
流到茵席上的血,包裹住之前公子琮的斑斑血跡,混成了一體,再沒人能把它們分開。那斷成兩截的玉簪,漂浮在血泊中,兀自閃著幽幽的輝光……
黎啟臣正在教眾人習劍,忽聽北方不遠處,傳來一聲銳利的哨音,不細聽的話,倒像是大雁的鳴叫,但黎啟臣知道,那是童率響哨的聲音。之前兩人約好,遇到大事,便以此哨音會合。
黎啟臣略一沉吟,隨即沉聲喝道:“大家轉身背向我而立,弓步持劍,起‘舉火燎天’勢,站一炷香的時間!不得我的號令,不許移動分毫!”說罷,身影一閃,飄然而去。
山路上。
黎啟臣在前麵披荊斬棘地開道,童率背著公子琮走在後麵,兩人已經疾行了兩個多時辰。
後山這條小路,似乎已經很久無人行走,荒涼得幾乎看不出道路,所以走起來比預想中的緩慢得多。眼見天色將晚,卻連山腳的影子都看不到,似乎已在這莽莽群山中失了方向。兩人越走越是心焦,卻又無可奈何。
“下雨了嗎?”童率突然說道。
“沒有啊……”黎啟臣停了下來,抬頭望天。
童率轉頭去看背上的公子琮,暗叫不好!忙輕輕把他放了下來。
公子琮的雙腳已經無法站立,順勢便要向前撲倒,黎啟臣忙搶過來一把抱住他。
隻見公子琮滿頭滿臉都是汗水,頭發貼在臉上,像被水洗過一樣,嘴唇上盡是忍痛咬出來的傷,臀腿之上是兩大團刺目的血汙。原來童率所說的有雨,竟然是公子琮的汗水。
黎啟臣隻覺得公子琮搭在自己肩上的頭頸一片滾燙,大驚道:“不好,他身有高熱,我們看來得找個地方歇歇,不能再走了。”
公子琮輕聲說道:“我懷裏有藥……”
童率忙取出公子琮懷裏的朱紅藥丸,喂公子琮服下。
公子琮又道:“那個黑色的藥,再給我一粒吧!”
童率忙道:“不行!說過一晝夜隻能服一粒的!”
公子琮道:“我服了它,咱們才能繼續走,你也不忍看我痛死的,對不對?”
童率一瞪眼,不知道怎麼反駁,看向黎啟臣。
黎啟臣剛要說話,卻見天上星星點點,竟然真的落下雨來。
這一回真不能再走了,要趁天黑之前,找到能過夜避雨的所在。黎啟臣脫下外衣,罩住公子琮的頭臉,童率提劍便要去探路。
忽聽黎啟臣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一路跟蹤?!出來!再不出來休怪我無情!”
“我是來幫你們的,我沒有惡意。”話音剛落,樹後轉出一個黑衣人,臉上卻戴著一個和景梁一模一樣的白銅麵具。
“跟我走……我知道有個山洞可以避雨過夜。”那人說完便轉身而去,走得不疾不徐。
童率用手肘捅捅黎啟臣,請他示下。
黎啟臣看那人下盤虛浮,似乎並沒有什麼內力,又聽了聽周圍的動靜,也沒發現其他人,便點了點頭,兩人負起公子琮緊緊跟上。
這個山洞極為隱蔽,洞口被藤蘿密密覆蓋著,外人隻怕在咫尺經過,也未必能發現這裏還隱藏著一個山洞。
篝火生起來了,幽幽的火光照得那人臉上的麵具忽明忽暗。
隻見那人對公子琮施了幾針,便麻利地解開所有的包紮,給傷處撒上大量藥粉,又再度包紮嚴密。公子琮臉上的潮紅已退,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像是進入了酣夢。
“你是……晏長楚?”黎啟臣試探地問道。
“想不到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那人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清臒的臉,正是晏長楚。
黎啟臣笑道:“從薑國一路返回楊國,日日在一起,怎會認不出?你包紮傷口的手勢很特別,一起一落像含著音韻,那時候天天看得熟了,一下子便想起來了。”
童率道:“難道你那時候受了傷?怎麼從沒跟我提起過?”
黎啟臣笑道:“你受傷也沒跟我提起,若不是我看到那塊磁石,你也不肯說的!”
晏長楚笑著點點頭:“讓他休息一夜,明天天明便可以動身,我已經安排人引開了山上的人,一路下去應該很安全。”
童率問道:“你怎麼也在山上?好像比我們更熟悉這裏?”
晏長楚一笑,說道:“大王自然不會隻派你們兩個涉險,全無接應。之前在薑國不就是我來接應你們的嗎?”但那笑容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黎啟臣閃電一樣出手,一手抓住晏長楚左手手腕,一手擼起晏長楚的袖子,隻見裸露出的半截前臂肌膚光潔,全無任何疤痕。
黎啟臣沉聲喝道:“你不是晏長楚!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