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了眼睛,溫柔地點頭。
我看著她,驚奇地看著她,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單純因專業而起的光明的信念。
何媛媛與我同齡,是李教授的病人,心智沒有任何缺損,卻患有深度恐懼症,畏光、畏聲、畏人、畏血……因常年處於恐懼中,幾乎從不出門,也無法正常進餐,身體十分虛弱。
據病例上的記載,當她麵對自己特別親近的人時,會顯得非常正常,能解開複雜的數學題目;能做出好吃的飯菜;能寫出極漂亮的字……可惜,她這個所謂“親近”的人,有且僅有一個——她的家庭教師保萊塔!
她從小就害怕周圍的一切,無人能夠接近,最後是保萊塔,一個有著褐色頭發的西班牙男人,改變了一切。他贏得了她的信任,陪伴她走過十年,教給她各種知識,親自證實,她心智無損,甚至還十分聰明,隻要克服了恐懼,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他一點一點地教她融入社會,本來已經快要成功了,卻在兩年前,在帶著她外出的時候,不幸遭遇了車禍,意外身亡。她也受了重傷,更糟糕的是,隨著他的離去,整個精神世界轟然坍塌,甚至,比他教導她之前沉陷得更加厲害。
她退回到了恐懼的世界之中,害怕所有人,所有聲光電,所有東西……從早到晚便是一個人關在小黑屋子裏,瘋狂地看書。偶爾也一個人偷偷躲在廚房裏做糕點食物,卻堅決拒絕與外界交流。受到嚴重刺激的時候,則會蜷在角落裏,不顧一切地啃牆角,把磚石一塊兒一塊兒咬下來,有時還會囫圇地全部吞下,為此做過多次手術。
家人拿她束手無策,因知曉李教授是國內治療深度恐懼症的權威專家,便不惜重金把她送了過來。她家境優渥,所以,在到達北京後,家人又在第一時間買下了我們校園內部的一處教工住房供她居住,方便治療。
她的住所正靠近大歪他們這幢宿舍,大約今晚受了刺激之後,慌不擇路地跑出來,本能地朝向最為黑暗的方向奔去,結果,就到了倉庫……
回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她,大約是在暑假之前吧,那個時候,我才剛剛混進了李教授的學生圈子裏。
那一天,李教授說新收了一個病人,病情十分特殊,上門診療的時候,便帶了幾個研究生,讓大家近進行學習觀察。因我無課,便也捎上了我。到達她的居所後,我們都留在客廳,隻有李教授單獨一人進入了她掛著黑色窗簾的臥室。
那一天治療的主內容是有選擇地引導她看聲光資料,李教授十分謹慎,從光線較暗的畫麵開始讓她接觸,起初進行得十分順利,但不知究竟哪一個畫麵引起了她的不良聯想。她原本極安靜,卻突然間,猛地串起來,推開客廳裏的人,跑到了陽台上,拚命啃噬磚石。那一天,因為陽台上光線太亮,她的情緒便也顯得特別激動。她抓住了撐衣杆,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幾乎無人能靠近她的身邊……最後,最後是我,在挨了她幾個大棒之後,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拚命地抱住了她,直到壓得她動彈不得……我記得,那一天,我似乎,也對她說了這句話:“別怕,有我呢!一切有我!”
我相信她的心智是正常的,這從今晚她見到我之後的表現可以推斷出來。她記得我,第一時間便認出了我,而多少有些讓我意外和感動的是,她竟然信任我,願意與我溝通!
今天晚上,她明顯是恐懼情緒鬱積很久之後的又一次嚴重爆發,而我,竟然沒有使用艾司唑侖,沒有使用帕羅西汀,沒有使用任何一種抗恐懼藥物,單純通過溝通,便有效安撫了她!
我想,我能幫助她……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