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多麼可怕而荒誕的思維啊……儼然仿佛一群等待著君王臨幸的可憐冷妃的可憐侍從。
我在心底冷笑,睜開眼睛,就著從門縫透進來的燈光四下逡巡一圈,確定媛媛不在室內,立即轉身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
門終於被徹底推開了,一個男子邁步進來。
我低頭,錯身,毫不遲疑地往外走,暫時還沒有心緒理會身邊這位無良的“先生”。但是,我聽到男子開口了,冷淡地,不帶感情色彩地叫了一聲:“媛媛……”
這聲音、這聲音……
我驚愕地抬頭,正對上男子漫不經心掃過來的目光。那目光原本是冷淡的,落到我的臉上,卻倏忽變得沉重,滿溢著不知所措的震驚、慌亂、迷惘、害怕……
而我,揚頭迎上了這道目光,恍然間,也仿佛是迎上了一柄鋒銳無倫的匕首,被那薄韌尖利的刀鋒狠狠刺中、瞬間穿透了心髒。
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夜那麼深、那麼悶,黑彤彤的天幕,仿佛一口年代久遠的大鍾,沉沉地扣在頭頂。狂風陣陣呼嘯而來,刮得樓旁幾株高樹的樹影重重疊疊,仿佛大而猙獰的猛獸,惡狠狠地匍匐在牆壁上。一道青白交錯的閃電呼嘯著扯開了天幕,映照在主臥室門口,映出了一張青白交錯的臉!
那張臉、那張臉……
我緊盯著那張臉,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漸漸驚懼、漸漸顫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會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看到這樣的一張臉——英秀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堅毅的唇,不笑時透著三分冷峻,笑時卻糅合了十分暖陽……那原是一直以來,埋在我心底深處最英俊無倫、最無懈可擊的麵容……梁、湛!
那個男人、那個把明蘭折騰得痛苦不堪的已婚男人;那個何媛媛傳說中的丈夫;那個眾保姆像迎接君王一般興奮無比迎接進來的所謂“先生”,竟然是、竟然會是……
心,猛然沉入了黑暗,比這漫天漫地漫空漫界的黑暗更稠更濃更望不到邊!
淚,頃刻突破了毛細血管,不受控製地全身蔓延,卻偏偏,漫不進雙眼!
都是假的麼?那麼多的溫存思念、那麼多的依偎眷戀!
都是騙人的麼?那麼多的輕憐蜜愛、那麼多的笑語歡言!
他原來,不但是個四處留情的男人;還同時,是個有家有室的男人!
他原來,不但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還同時,是個不擇手段的男人!
他原來……
耳畔雷聲隆隆,電光照得人影忽明忽暗。我覺得心底深處,仿佛有一道大大的壕溝裂開,許多酸澀滯脹的東西湧上來,不停翻滾煎熬、醞釀發酵……
隱隱約約地,又聽到外間有許多人在嘈雜而急切地叫我:“魯小姐,快來啊……大小姐病發了,在陽台上,陽台上……”
我顫抖、再顫抖,終於低頭,擦著他的身子,猛地奔出了房間,毫不遲疑地奔向陽台,在應急燈的照射下,遠遠就看到媛媛站在陽台上,銜著滿嘴的沙石,謔謔低嚎,瘋狂地揮舞著撐衣杆,舞得又密又急,如同一堵密不透風的波牆。
我奔過去,直迎著那堵凝結在夜空中仿佛堅不可摧的的波牆奔過去,穿過狂亂的光影,一把抱住了媛媛。
“啪……”撐衣杆狠狠落在我的額頭上,空氣裏,血花飛揚!
一陣驚呼爆出,無數的人湧過來,一起叫著我的名字。
我聽到他、他也驚慌地高喚著我的名字:“魯西……”
這聲音穿進耳朵,刺進心底,紮得我分分疼痛、寸寸寒涼。我腿腳一軟,抱著媛媛跌坐地上,一瞬間,覺得自己無限疲憊、無盡荒唐!
“嘩”地一聲巨響,蓄積半夜的大雨,終於攜著無可阻擋的萬鈞之勢,狠狠砸落下來,一滴、兩滴、三滴、四滴……像豌豆、像銅錢、像絲帶、像幕簾……我把媛媛抱在懷裏,死死抱在懷裏,仰頭向天,任憑雨水兜頭淋下……
……
———————— 上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