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越來越覺得不安,總覺得梁大小姐的行動舉止太過怪異,明顯有問題,但終究是被他胸前麵積大到恐怖的紗布繃帶吸引了注意力,小心地沾上酒精,替他清理,說:“傷成這樣,怎麼還工作……”手掌輕輕碰到他的皮膚,他縮了縮,看著我,終究沒有再回避,隻淡淡說:“差不多好了,已經快拆線了,隻是我大姐不放心,還叫包著……”
用完了酒精,我想了想,說:“你等一等,我仔細幫你擦擦身子……”
打來水,聽到他說:“其實我自己也經常擦身的……”
我不說話,讓他坐在椅子上,把水注進麵盆裏,潤濕了毛巾,蹲下身子,一寸一寸替他擦拭。擦好了背,接著是胳膊。我輕輕拉開他的胳膊,擦著他的腋下,忽然身體一緊,被他輕輕抱住。
心跳迅速變急,然而轉眼便感覺到他鬆開了胳膊。
我暗自擦把汗,加快了手下的動作,迅速替他擦好身子,拿起襯衫,準備替他換上,聽到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我不想穿正裝……”抬頭看著我,目光清亮。
如此熟悉的一句話!
我記得,多年前,自己曾在某一個夜晚,羞紅了臉,忐忑不安地對他說:“你今晚用不著穿正裝……”
心底驀然一酸,我吸口氣,笑著問:“難道你準備穿你姐姐的睡衣?”
“幫我煮麵吧……西西!”他忽然抬頭看我,一字一句說:“我想吃刀削麵!”直接取過浴巾,披在身上,大步地朝廚房裏走去。
一瞬間,莫名地感到難過,我吸吸鼻子,跟上去,微笑,說:“好的呀!你能不能幫我和麵?”
梁大小姐的廚房裏各種東西一應俱全,我倒出麵粉,攪上雞蛋,微笑著說:“好久沒有動過手,也不知道到底還成不成……”
他一言不發,走上前來,加水,幫我揉麵,仿佛同麵粉有仇,一拍一壓都異常用力。揉好一團麵,擱一邊;再揉好一團麵,再擱一邊……
我說:“夠了……”
他仿佛沒聽見,繼續倒麵粉,加水,揉麵……
再倒麵粉,再加水,再揉麵……
銀色的麵盆迅速被粘稠的麵粉敷滿,不複光亮。
我終於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說:“夠了……”
他的手頓住,許久,忽然開口,一字一句說:“我母親嫁給我父親時,香港還實行一夫多妻製。她十六歲嫁過去,卻一直到二十八歲才生了我。因為沒有在最得寵的年月生下我,所以從一出生,我就得不到家裏的重視。她為了讓我有前途,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想盡一切辦法討好大太太,甘以婢仆的姿態侍奉大太太。因為這一層關係,整個家族中,唯獨這位正房的大姐對我還有幾分香火情誼……”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母親原本也是頭臉人家的小姐,為了維護身份,生平從不下廚,但因為大太太喜歡吃刀削麵,便花功夫專門練習。所以從小到大,我唯一吃過她親手做的東西,便是刀削麵……那一年的平安夜,在公司裏看到你的時候,我剛剛做成了生平最大的一筆買賣,但晚上便接到電話,要我把這筆買賣全部轉給我的五弟,因為他即將與另外一家小姐聯姻,需要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我母親不甘心,上門找父親求情,失手摔壞了父親的一個如意,被打折了腿……”他徐徐閉上眼睛,一字一句說:“她已經不能下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卻十分高興,說我父親終於在她麵前承認了,在所有弟兄當中,我最有才華……”
我聽得心驚,遲疑地問:“那伯母她現在……”
“她不能動了!”他略一遲疑,忽然壓低了聲音,附著我的耳朵,輕輕地,一字一句說:“我後來隱約知道,我大哥的死,好像跟幾位姨太太有牽連,所以後來,她們……全都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