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發感覺到尷尬,隻得換過一個側方的座位,低聲問她:“不知阿姨想不想看一會兒電視?”
好不容易終於聽到她開口說:“不用了!”
心底的重壓稍稍鬆開,我終於想起來櫃子裏有些果脯,趕緊找盤子過來,將包著果脯的袋子打開,小心地用勺子挑出來,一盤一盤分類擺放。
終於將果脯分類裝好,遞給她,我微笑著問:“不知阿姨喜歡什麼樣的口味?”
她又看了我幾眼,眼神中的含義十分複雜,許久,終於開口,十分艱難地問我:“西西,我聽說……其實大學的時候,你跟大偉並沒有處朋友?”
一時怔住,實在想不到她居然跟我開口提到這個。想了想,似乎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心情反而寧定了,我點頭,坦然地說:“大學時,大偉的女朋友是我的室友;我也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聽說那個時候……你經常在你那個男朋友的地方留宿?”
依然不受控製地定住。誰來告訴我,她究竟從哪裏聽說的這些?!
然而發生過的事情,沒有隱瞞的必要。我點頭:“那個時候,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
“為什麼分手了呢?”
這屬於個人隱私,我覺得沒有必要回答。然而出於對長輩的尊敬,我依然答了一句:“各人的追求相異!”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她點頭,說:“這些事情,我聽到以後,覺得很難過。因為西西,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是個純潔的女孩子!”
原來一個人的純潔與否,是用這樣的指標來衡量的。
我低頭,咬住了嘴唇,不說話。
“當然,畢竟時代不同了,雖然難過,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理解的……”說著理解的話,她說話的語氣卻是越來越沉重,讓我透過“理解”兩個字,仿佛觸到某種難以緩釋的重壓。
很艱難才張開嘴,我真的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樣的姿態和表情才好,想了想,方低聲說:“謝謝阿姨!”
她看著我,定定看著我,眼神中間漸漸透出一抹沉重的悲哀,許久,終於又開口,一字一句說:“有一個關於心理疾患方麵的問題,西西,我想請你回答我。”
我抬頭看她。
“如果一個人曾經有過精神分裂的病史,將來是不是有可能,還會複發?”她的聲音沉而緩慢,似乎隻是日同千百個尋常的日子,說著極為尋常的話,然而這幾十個字傳遞過來,卻如同重錘,一個字一個字敲打過來,直擊心髒。
終於徐徐地靠在牆壁上,我點頭,輕輕說:“是!”聲音傳進耳朵裏,有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虛幻,仿佛來自另外的一個時空。
忽然看到她起身,以為她要離開了,不料竟然是幾步走到我的麵前,忽然跪倒,接著開腔,哭著說:“我知道很對不起你,西西!但大偉他爸和我兩家加起來十多個孩子,就隻有大偉這一個兒子。我求你,西西……”
當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母親能夠接受像我這樣一個有過不清白感情史和精神分裂病史的人做兒媳婦的!
她的想法並不奇怪,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其實,我早就應該有這樣的自覺和頓悟。居然淪落到讓一位母親以這樣的方式提醒方才反應過來,真是該死!
其實,是不是還應該告訴她,我不但在大學時代同一位男士同居,更有甚者,那位男士還是一個有婦之夫……
心胸裏,像鏡子一樣透亮,瞬間照見全部的過往,全部的真相,然而鏡子的背麵,密密麻麻全是緊繃的麻木和酸脹。以為有淚水即將出來,睜開眼睛,卻清清晰晰看見了光束過處,將灰塵切出的清晰線條,像是多棱的窗孔,每一格都代表著一處空洞的無望。
怎能讓這樣一位上了年紀的慈愛長者聲淚俱下地跪在我的麵前?
怎堪承受這樣的重壓!
我知道自己應該立即俯身,扶起她。
然而我動不了了,靠在牆壁上,靜靜地靠著,抬頭望著天花板,定定地望著。屋子裏極靜,隻聽見牆壁的掛鍾裏,秒針徐行的聲音,細細沙沙!
我不能偏頭,因為若偏頭,便會看見窗口上,一支玻璃質的花瓶裏,一朵會說話的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