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索普太太看了看牆上沾滿灰塵的老掛鍾——淩晨兩點十一分——氣惱地從那暗綠色的破沙發上爬起來,抓起生了鏽的鐵拐杖,顫顫悠悠地走向老木門。每前進一步,腳下的木板便吱吱地叫喚,不時還能看見白蟻在縫隙間忙碌地工作。
又是一陣敲門聲,聲音更大了,門框微微發顫;房梁上的灰塵震落不少,灑在房間裏唯一的一隻蠟燭上,火光忽明忽滅,索普太太投在牆上的影子變得張牙舞爪。索普太太的火氣更大了,一邊往前慢慢挪動僵硬的腿,一邊不顧禮儀地把所有能想到的髒話都吐了出去——不僅因為對方快把自家的門板敲碎,更因為她已經遇見到接下來將發生的事。
轉動門把——能轉動,不錯;拉開木門——居然能拉動,真是萬幸。
大門一開,一張氣得扭曲了、發紫了的肥頭大臉就湊到了自己麵前,那標誌性的遍布酒漬的八字胡,嘴裏歪曲的黑黃蟲牙,以及那高得不像話的黑禮帽,還有滿手的金戒指,無疑是富豪科來辛頓先生,奇怪的是他的鬢角還有一縷燒焦的痕跡。科來辛頓先生十二年前從英國來,他白手起家。自此便在洛費頓這個西部山穀中,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住下,修砌了一座極度奢華的豪宅,並有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科來辛頓先生那能吼死獅子的大嗓門毫不留情的對著索普太太火力全開:“索普太太,第六次了!他娘的第六次了!維克多那崽子就是不離娜遠一點!不,不僅是娜,離我們全家都遠一點!”索普太太毫不示弱:“維托喜歡誰跟你沒關係,父母給孩子的婚約的時代早就入土啦!”科來辛頓先生舉起鑲金鉛芯鹿頭手杖,朝天揮舞,示威般地發出呼呼的聲音:“好好告訴你崽子,他下次再來我家,子彈會爭分奪秒的往他腦袋裏鑽!”說完油手一揮,戴上肥手套,頭也不回地走進黑暗。一旁的強壯光頭男仆單手提著一個年輕人走上前來,毫不費力地把年輕人丟到艾克索普太太腳邊,在門前激起一團黃土,接著便盛氣淩人地跟著主人返回莊園。
許久,索普太太用朽木拐杖不耐煩地捅了捅躺在地上的年輕人:“起來!你個軟骨頭!他們都走了!還裝!瞧瞧你髒成什麼樣了!混球!跟你爸爸一個德行!”年輕人站起身來,揉揉臉頰:“怎麼這麼久?我在地上都睡著了。”說罷,拍拍身上的塵土便進了屋。索普太太跟著他進屋,罵罵咧咧地走到餐桌旁,揮舞著那隻空閑的手招呼準備直接進房休息的年輕人過來。那唯一的蠟燭在餐桌上擺著,年輕人不情願地從陰影中磨蹭出來,走進光明。當索普太太看清年輕人時,不由大吃一驚:年輕人遺傳家族的鮮豔紅發此刻附滿塵土,還有幾縷被泥水或泥塊糾結在一起;英俊的臉龐上一條手指粗的紫青杖痕猶如一條惡毒的五步蛇自太陽穴到嘴角,將這幅上帝的傑作破壞得毫無美感,好在琥珀色的明亮大眼並無大礙;打著各色補丁的舊麻布衣布滿泥點,在右袖內側還有一道長長的破口。這一切構成了索普家的精壯小夥——維克多?索普。
“告訴俺,你又幹了什麼?去找科來辛頓家的好閨女?你怎麼搞的這麼大陣仗?”索普太太一邊惡狠狠地說著,一邊拿起酒精往碗池旁拿來的抹布上倒。一提起科來辛頓家的蒂娜?科來辛頓,維克多迷離無神的雙眼瞬間被點亮了:“當然,我是去找她了。”
***
月色朦朧,正是良辰美景,一個黑影從幾十裏內最破舊的木屋的窗子裏靈敏地爬出。他跳到窗台下的草地上,落地後在心中默念一百秒,確保無人察覺後悄悄潛入一旁的玉米地,奔向兩裏外那座全鄉最大最豪華的科來辛頓莊園。
一刻鍾後,黑影翻過莊園三米高的精致磚牆,在牆麵上留下幾道黝黑的鞋印,躲過帶著狼狗的巡夜駝背管家,終於來到了蒂娜?科來辛頓的閨房樓下。看著四米多高的窗台,黑影十分苦惱:以往他和蒂娜幽會總是在莊園旁的小樹林裏,然而五次有三次被人撞見,現在科來辛頓先生派了兩個保安在樹林中巡查,想要幽會,隻得另辟蹊徑。
黑影把手放在牆上撫摸著,發現高牆並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光滑,黑影此時由衷感謝當初這偷懶的工匠。不過不知後來是工匠的行為被發現了還是工匠得到了更多的報酬,坑坑窪窪的牆麵變得光滑平整,連個供攀爬的牆縫都沒有。此刻上去不得,下來不是,黑影陷入了尷尬。早知道直接丟顆石子上去,讓娜放條繩索下來多好。正當黑影想著,不遠處傳來一陣狼狗的吠叫,隱隱能看見管家手中提燈的火光。來不及了!黑影仗著自己年輕力壯,扒著牆麵往上一撲,眼前一個手臂遠的窗台看似觸手可及,成敗再次一舉!夠到了!黑影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輕笑。但還沒完,現在這樣在窗外既不舒服,又容易被管家發現,得想個辦法。然而管家似乎發現他了,火光和狼狗直直向他逼來。黑影用勁敲了敲窗戶,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狼狗叫的更大聲了,火光的前進速度越來越快。仿佛過了一百年,裏麵終於發出了拉動窗栓的聲音,此時火光距自己不過一百碼。這時,黑影驚恐地發現窗戶是朝外開的。窗戶再開大一點,自己扒在窗台上的手就會被夾到,從而摔到下方四米的石板路上變成一灘漿糊。該死,怎麼辦?!一個大膽的想法鑽進黑影的腦海裏。容不得細思方法的可行性,與其摔死,不如放手一搏。黑影迅速蹬牆向上竄跳,手指成功抓住了窗扇上麵,同時重心後移,免得窗扇又往回關,斷掉自己寶貴的八個指頭。正當黑影為計劃的成功實施感到高興時,窗扇因黑影的重量毫無征兆地往後一擺,把黑影狠狠地砸在牆上。黑影差點脫手,此時管家不過八十碼就要到窗下了。蒂娜從窗口探出頭,好奇是誰在午夜時分會敲自己二樓房間的窗戶。“嗨,娜。”黑影吃力地把頭從窗扇後麵露出來,笑著打招呼。“維托!你怎麼會在這兒?”蒂娜無法掩飾自己的吃驚。維克多尷尬地笑了笑:“現在不宜談話……呃啊……你能不能幫我扶下窗戶……嗬哈……拜托了,我得轉一麵……”這時,維克多發現自己的衣袖被一顆釘子勾住了,無可奈何,維克多用力一扯,原本就破舊不堪的衣服新添了一道破口。“好啦……”管家越來越近,還有四十碼就要抓住維克多了。“小心……你往旁邊閃一些,我要跳進去了……三,二,一……嘿!”維克多滾進房內,蒂娜迅速關緊窗戶,四周陷入死寂,樓下狼狗心有不甘的哀嚎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夢囈。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慶幸不已。維克多輕輕挽起蒂娜的手——但願她明天不要發現我用窗簾擦手——和記憶中的一樣,柔軟、冰冷。維克多深情地注視蒂娜的雙眼,黑暗中那雙閃閃發光的綠色眼眸多麼的迷人啊,充滿熱情、感動、驚喜;精致的鵝蛋臉因方才的冒險變得潮紅——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娜,原諒我以這麼驚險的方式與你見麵,隻因我離開你的每分每秒都十分難熬!”說罷,維克多後退兩步,摘下頭上並不存在的禮帽,行了個貴族禮——但願斯坦福沒糊弄我,若我出醜了,一定要扒了他的皮。維克多沒想到,蒂娜竟露出了微笑,白而亮的一排牙齒點綴在鄉間少女特有的健康小麥色臉頰上——她真美,我若能娶她為妻,我願意付出一切!蒂娜嬌嗔一聲:“維托,你個勇敢的壞蛋。”走上前來,抱住了維克多,頭枕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蒂娜抱了我!維克多十分驚喜,他不再拘束,也摟住了蒂娜,她稻草黃的秀發散發出迷人的橘子清香,維克多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