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的媽媽還是拖過了春節,才決定隨陳叔叔搬往他在廣西的老家。
打包收拾的事情都不需要洛枳擔心,她媽媽在料理生活方麵一向非常能幹。實際上,當她大年三十晚上回到家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已經空了一半的屋子。
她媽媽臉上的不安和愧疚讓她著實想笑。大二暑假時她因為實習而不回家。據洛陽說,她媽媽給他媽媽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一遍遍地念叨:“是不是因為我要跟老陳搬走了,孩子覺得沒有家了,心裏不舒服,不想見我?”
這種認知讓洛枳哭笑不得,於是當年的十一國慶期間趕緊飛回家裏,讓她媽媽寬心。
“我總要獨當一麵的呀,何況到了大學後期,很多人假期都不回家了。有些人實習,有些人準備考試,準備出國申請,總之各有各的努力方向。媽,你真是想的太多,我早就不是小孩兒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自己的房間,裏麵依然幹幹淨淨,連一個桌麵擺設的位置都沒有動過。
“這房子,你是怎麼打算的?”
“廣西那邊他有自己的房子,足夠我們住的,我之前已經去過幾次,都收拾過了。”
“那這邊要不幹脆就賣了?”
“胡說什麼呢!這房子是留給你的。”
“給我?”洛枳啼笑皆非,“我畢業了肯定不會回來,這種老房子留著升值也沒多大空間,等著拆遷更是沒戲的事啊。”
洛枳的媽媽正在包餃子,聽到這話臉色一沉:“租出去也行,不能賣。”
“為什麼?”
“這是你外婆留給你的。”
洛枳訝然,送到嘴邊的熱牛奶差點兒燙了舌頭。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小小的家是從哪裏來的。父親死後,她和媽媽搬離奶奶家,在外婆家短暫地住過一陣子,很快就搬來了這裏。其他前塵往事一概記不得,好像這裏是一個理所應當存在的地方。
她一直知道外婆實際上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可惜的是小時候她不夠懂事,看人隻懂得看外表,認為外婆不喜歡爸爸,拒絕他們進門,是個恐怖的老太婆。
當她終於長大,懂得這個恐怖的老太婆時,老太婆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以前對洛陽說自己和外婆不熟,還問他外婆是個怎樣的人。洛陽不知道的是,外婆的葬禮不是她第一次踏進老宅子的門。
實際上,再恐怖的老太太也有軟弱的一麵。把忤逆自己、堅持要嫁給外鄉小工人的女兒趕出家門,老太太無論如何也很難一直忍心。洛枳記得自己曾經像做賊一樣被媽媽帶去外婆家,使勁點著頭保證自己一定一定不會告訴任何人。後來某天不知怎麼父親就知道了,將電話打到外婆家,說要去接她。
外婆的臉因此陰沉得像是那天的天氣。
那天,就是她父親因為機器事故死亡的雪夜。
那天之後的大半年,在洛枳的記憶中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混亂戰爭。奶奶勃然大怒,將爸爸的死歸罪於媽媽——克夫相。媽媽大鬧工廠,在事故鑒定書出來後歇斯底裏,被拉攏,也被盛淮南爸爸雇來的混混兒威脅,他們在奶奶家周圍徘徊,而媽媽則被怕得要死的小姑姑他們直接趕了出來。
洛枳看著時至今日的自己,和那個正低頭擀餃子皮的婦人,忽然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都記錯了,這一切是不是都沒有發生過。
她媽媽並不是一個純粹溫柔的人,生活的挫折一度將她磨礪得尖刻無情,當她得知自己的女兒在婚禮上居然還和盛淮南玩得開開心心之後,一個耳光將洛枳抽翻在地。
生活從來沒有善待過這個女人,在漫長的時光裏,她拖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要學的實在太多。
然而關於外婆,洛枳始終記得一件事。
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外婆帶著她,在很毒的太陽下麵走,一路沉默。
洛枳不記得那是要去哪裏,做什麼,隻記得那樣緘默的一條土路。就是那樣,閉著嘴巴忍著太陽往前走,沙子打在臉上也不說疼,好像賭氣,卻因為太小而說不清隔閡究竟橫在哪裏。
嘴皮都幹掉了,眼睛還噴著火。
她的外婆忽然冷冰冰地說:“你在這兒等我。”
五分鍾後她回來,手裏攥著一瓶娃哈哈、一袋卜卜星——洛枳兒時一看到電視廣告就兩眼發呆的兩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