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沒有特意打扮過了,手指觸及蜜粉盒的時候有些抖。她努力回避自己特意修飾的原因——每每想到此,心底就罪惡感翻滾。
徐誌安來接她,眼前一亮,一個勁兒地誇她好看。
他每誇讚一句,她就難過一分。
他們打車到了歡樂穀時,其他人都已經在門口集合了,她從遠處走過去,忽然覺得自己連走路的姿態都很別扭。
今天除了陳曉森和徐誌安,還有同宿舍的老五、老六和他們的女朋友,以及,盛淮南。
昨天,徐誌安的學生證被老師抽走的時候,她極為留心地看了一眼,連“盛淮南”那麼小的三個字都看清楚了。
“人齊了就趕緊進去吧,”盛淮南笑著招呼他們倆,“今天遊人多,大家要注意,不要走散了,請時刻圍繞在我這個電燈泡周圍。”
大家嘻嘻哈哈地跟著他朝檢票口走了過去。徐誌安拉起陳曉森的手,她微微掙脫了一下,像是一種本能。
罪惡的本能。
一路走馬觀花,她的沉默在熱鬧的環境和活潑的同行者們的掩護下,顯得並不突兀。徐誌安隻是牽著她,並沒勉強她參與大家的聊天,自己倒說得很歡。
陳曉森偶爾抬頭看看徐誌安興奮的樣子,對比昨天的沉默尷尬,感到了一絲愧疚。
他喜歡她。她卻讓他很難過。
陳曉森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跟徐誌安聊起過昨天看到的同宿舍的同學,也沒問過他們誰是誰——原本遊覽的路上有些沉悶,這是絕佳的話題,可以不費神地讓徐誌安一個個地給她介紹,講講宿舍裏的事情……可是她沒問,沒有側麵打聽,哪怕是一句話。
動機不純的事情,她不想做。一想到徐誌安可能會盡心盡力地給她詳盡介紹,並以此逗她開心,她就罪惡感滔天。
老五、老六的女友都打扮得很花哨,把陳曉森襯托得很樸素。排隊買票,入場,商量先去哪個項目排隊……單身一人的盛淮南扮演著協調指揮者的角色,但是並沒有獨斷的感覺,始終是商量的語氣和態度,但說出來的話自然讓別人覺得不需要操心,由他決定就好。笑眯眯的表情充滿親和力,但是隻有陳曉森發現,他總是和他們站得有一定距離,仿佛不是一個集體內的——或者說,周圍的一切,熾烈的陽光,熙熙攘攘的遊人,假山,水池,飄過的歡呼聲尖叫聲……也包括他們六個,通通都成了盛淮南的背景色。
“花癡了嗎?”她自嘲道。
一個幹淨、好看、舉止文雅的白襯衫少年而已。
可是他身上有種強烈的存在感,和陳曉森平淡、懶散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存在感,讓她無法不全神貫注地追隨著。
她不是沒有遇見過帥氣的男生,自己在大學裏也會被室友拖去運動場或食堂偷看財會係的校草,臥談的時候聽著她們的評論,用各種動漫詞彙來給各位帥哥歸類:溫柔眼鏡係、冰山腹黑係……可是她懶洋洋的心,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震動;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學生會裏看起來忙碌充實、神色匆匆的幹部,能夠把一群人指使得團團轉……然而,她也不曾羨慕或者欽佩過。
她要是向往成為那樣的人,現在也不會這麼心甘情願地安於平庸。
然而此刻,陳曉森才知道,她能夠安於混沌的平庸,隻不過是因為光芒的誘惑力還不夠大。
被蠱惑,隻要瞬間就夠了。
目光黏著,然後就這樣瞎了眼。
很久之後回想起那個短暫的上午,陳曉森始終覺得,那些瞬間充滿身體卻又壓抑不發的情緒——卑微,豔羨,悸動,欣喜,無望……仿佛無窮的動力。她不再覺得無所謂,而是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在她自己的室友身上出現過的、被她在心裏冷笑著評價為肉麻白癡十三點的情懷和小動作,原來並不是真的那麼肉麻白癡十三點。
“那個盛淮南,好像挺大氣的,蠻喜歡出頭組織的。”
她學會了旁敲側擊。
“啊?校草?別鬧了,我們學校有的是比他好看的。”
她也學會了欲蓋彌彰。
憋了半天,好奇心還是淹沒了良心。
她輕聲地問著徐誌安,偶爾提及一兩句盛淮南,夾在對老五、老六和女友們的大篇幅八卦中,夾雜在“太空飛船好幼稚啊”“喂,這個項目很可愛”當中,包裹得很安全、很隱蔽,可還是在問出口的時候,喉嚨微澀。
知道她頭暈,不想坐海盜船,徐誌安也堅持要留在下麵陪她,最終還是被她推了上去。
“隻有三分鍾,不用陪我,好不容易排了這麼長時間的隊,趕緊上去!”
他傻笑著,在一片“你看,嫂子多疼你”的笑鬧聲中,坐進了椅子裏。 她返身退出,跑下樓梯,站在下麵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