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序:世紀初的細語(1 / 1)

幾次回姥姥長眠的“三角荒地”,拜謁她並祈冥福,可對她的緬懷和眷戀,非但沒有絲毫減輕,反倒激發出深沉的鞭策,漸有清晰美妙的渴求。尤其是2012年,我又回故裏尋夢,見到老屋拆後的殘垣斷壁,心像被突然重擊一拳般疼痛,沉默許久,從泥土中拾起塊青磚頭捧在手心,瞬間自語:青磚頭,你見證這裏的一切。從此我垂老投荒,疾書拙著。

“青磚頭”把我推回記憶的盡頭,追溯姥姥那些年的那些事,如采集金沙,經思考的冶煉,竟產生耀眼的感動。那光芒便是姥姥大愛的勇氣、勤勞、智慧,以及底層女性超人的韌性和耐力品格,還有自尊和獨立不羈的風采。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把對姥姥說不完的儲存記憶,通通攤出來,又理性地融化為一弧彩虹,其璀璨之光,震撼我從司空見慣的麻木中猛然清醒,淚水涔涔,捫心自問,可謂沉重得輕鬆,疼痛得舒暢。

姥姥的生命火焰,說到底是普通農婦人性的熠熠閃光,也更是偉大母愛發酵催生出了她本真的潛能。農婦是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她們如海底的岩石和大地上的沙土,默默無聞。其實,她們是傳承生靈永恒的搖籃和守護神,又是支撐瑣細日子的“天”,她們蘊含著女媧補天的耐力和夏娃吃禁果的勇敢。由於書寫內容本身的特點,我不知不覺落入農婦的生存環境,從幾十年離她們越來越遠的淡漠中,這次有機緣感受她們被忽視的能量,方知自己住在城市高樓中的虛無和負罪。這促使我更加努力書寫她們中的“姥姥精神”,便成了我最大可能的回饋。

如今被姥姥哺育大的我,早已成為姥姥。在有了更多人生體驗和心理感悟時,以姥姥的身份書寫自己的姥姥,何止是天意巧合和天宮的呼喚,更有感同身受的妙趣。使姥姥的愛活在文字裏,成為永久的紀念碑,在浩瀚的書海中,過去與當今這樣的文字能有幾多!人幾乎都要經過“夕陽”,那後生們何不在“朝陽”時就“紅”。

我的心神徜徉在故鄉久違的精神家園,很像老浮士德來到春天郊外,喝了複蘇青春的“魔湯”,全身舒暢。忘乎塵囂城市光怪陸離的“夜燈”和擾民安眠的“夜聲”,沒了霾的汙染和沙塵的襲擊。在自然之母的懷抱裏,清新幽靜,甚至企望落地生根,飄零的精神也慢慢還原於心。也許不僅僅是因為對現代化城市汙染的“逃避”,才對故鄉這樣想入非非。

其實,這種心境與書寫姥姥火樣人生相映成趣,所以溫暖快樂的文字,在對故鄉環境的敘述中隨處可見:荒野,肥沃得散發著油香,鬆花江被喻作“老祖母”,“我”對她哭訴衷腸,刺骨寒風伴著雪花在長空舞蹈歌唱;滿院的動物都是朋友,與主人有相通的靈性,麻雀住在屋簷下,燕子在屋脊上安家,甚至寫狼對人的危害,反被說成人攪亂了狼的“天堂”。凡此種種,使人感到北大荒雖“荒”但並不“涼”,人氣興旺,連普通農婦,心中都有團火。

與此同時,心神不僅離開魔幻交合的城市,也遠離了“物流”世界。宏大的經濟井噴式地發展,不斷出現文化意識短路,滋生的“拜物教”和“拜金狂”,扭曲著人性。如果草根姥姥們的美德,是塊小小的鏡子,能彙入到人間正能量的巨大氣場,使物質圍剿精神的怪象原形畢露,無處藏身,豈不有利於恢複生活的心靈和精神的本質嗎!

小書不是傳記體,但保留了紀實性。雖說文體笨拙而隨意,缺乏智慧和想象力,但在信息過剩,追求刺激,文化快餐轉瞬成為垃圾的浮躁時期,編故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學大力士安泰,兩腳紮實立在地上,不斷吸取地神的給力,把平常人身上發生的平凡的事,用平淡形式記錄下來,退一萬步說,即使它真成了無味的“催眠藥”,不也比那種有“味”刺激人,最後使人患“精神享受病症”的“興奮劑”更安全嗎?綠色“食品”,以“實”療“浮”,以“慢”醫“快”,在當前不能不說也是一劑潤口潤心無聲的良藥。

我懷著火樣的熱情,朝聖故鄉故人歸來,精神的跋涉遠超過勞其筋骨的疲憊;但畢竟在召喚過去中,獲得了足以抵抗衰老的能量;攜著屬於當下和未來的“食糧”,交出了延緩生命的“答卷”——記錄了“青磚頭”見證姥姥的一切。

小書幸運地得到了我國當代著名文學評論家孟繁華先生的首肯,他以文化學的大視野,從文學寫“小人物”和“東北文學特點”的高度,充分評析了小書的價值。但我在倍受鼓舞中,深知拙著有許多缺憾。同時感謝這篇序言一箭雙雕,把我的《“多餘人”論綱》再次推薦給了讀者。曾經的青年才俊學生,三十多年後,已是譽滿文壇的大家,在百忙中給曾經教過他的先生的小書作序,師生這種戲劇性“重逢”對話,令我欣慰、感動和驕傲。

付梓之際,一並感謝很多友人為我書寫出版分神和伸出援手!

文中有很多補苴罅漏之處,恭請諸君品味粗糙文字本意時,不吝批評矯正。

2014年9月9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