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當即約好,這有驚無險的事,切切對姥姥保密,帶子認為:她知道擔驚受怕,還無效分神,可能又給咱上“老一課”。還認為,自己經曆了可怕的事,如果說了,又嚇唬別人一次,特別是親人,這不夠人性。最後她半開玩笑地說:
“狼害怕人,才走小路,人害怕累,也走小路,狹路相逢,險不險!狼走大路不安全,人走大路安全。”
其實,帶子是在批評我。帶子的批評與區政府秘書的勸告,不約而同。
返校那天,趕上鵝毛大雪,帶子一直站在大門外等路過的車。搭上車,她囑咐我,下雪天就別回來,回來也要“走大路”,兜裏帶幾張紙和火柴盒。她真像個久經沙場有防身經驗的老兵。車行在大路上,可我的心還糾結走小路的危險和教訓:
那天本想走大路,想必大路平坦好走;但走到小路前,見雪後小路也被踏得很平實,信步拐上去,何必舍近求遠呢。人啊,習慣走捷徑時,大腦變得簡單,根本沒有想到雪後小路上不安全,同樣夏天莊稼起身,青紗帳中的小路也不安全。說到底貪捷徑是因為怠惰,該受懲罰。
5
少年所有的夢,都渴望變成現實,並在做夢與現實中成長。
那些年,我們吃麻雀蛋的夢想,年年都能成真。一到春季,便享受麻雀的賜予。即便是挨了嚇唬、訓斥,還有“上課”之苦,我們仍不思悔改,年年重操舊業。我們認為,這沒危險,也不妨礙別人,飽了口福,更主要是好玩,獲得了無比的快樂。直到小學三年級,我離開故鄉,才自然收場了。
那時的農村,家家都是土坯砌的草苫房,姥家也是,而且多年沒有翻新,這種房子的屋簷是麻雀最喜歡築窩的避風港。
房脊大柁的兩端是山牆,山牆頂端的屋簷,牆脊檁頭兩側的犄角旮旯,是麻雀築巢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小孩子,就是爬梯子,也夠不著。
房脊大柁托著的很多條椽子頭,與苫房草構成的前後屋簷,也是麻雀築窩的風水寶地。姥家南北兩側屋簷下就有八九個鳥窩,正是我們獲取獵物的方便地方。
對東西山牆上的鳥窩,我們垂涎欲滴。帶子借院牆與山牆相接處,爬到房頂的最高處,去掏那最安全的窩,手就是夠不著,她摸大柁頭的木頭很朽,隻好罷手。
掏南北屋簷下的鳥巢時,帶子當梯子,我站在她肩上,舉手之勞,隨心所欲地入巢取蛋,但萬不能在太陽下山後。每隔三五天我們掃蕩一次,窩窩不落,最多一次能收獲十多個蛋。
有一年換老朽的苫房草,在朝陽麵屋簷下的椽子上加一條木板,托著苫房草,也利於雨天瀝水。抹牆時,對牆和房蓋相接處的棱角,都格外用泥塞實,嚴絲合縫。姥姥不時地叮囑工匠,一定要抹嚴實,麻雀盜窩,屋裏就透風。可聰明頑強的麻雀,照樣光臨。它把土牆啄個洞,拐進木板和苫房草之間,這種巢更安全,至少我們掏蛋時得加長胳膊了,即加高“梯子”。
這回把喂豬的槽子扣到平地上,帶子蹲在上麵,我站在帶子肩上,總算夠著了。可屋簷下的地麵並不都很平,槽子扣得不穩時,我們人仰馬翻地摔下來多次,不過帶子多是抱著我倒在地上,挨摔時從不喊叫,擦破皮,也不在乎,姥姥從不知道我們挨摔的事。
六七歲時,我們就開始掏鳥蛋,當然是從大孩子那兒知道的。最初,我們掏到了,當作美事,拿著蛋跟姥姥顯擺,以為她能誇獎我們。相反,她卻警告加嚇唬:
“鳥窩裏常有蛇,蛇去找蛋和鳥充饑。你們掏蛋時正趕上蛇在,人掏蛋時仰頭張著嘴,蛇就會鑽到你嗓子裏。”她這故事真挺嚇人,但我們並沒住手,隻是我掏蛋時,帶子不時地提醒我:“別仰臉,閉上嘴!”
我們從未見過蛇,也沒看過蛇的圖形,隻知它叫“長蟲”,所以她說的“故事”,我們半信半疑,再長大幾歲,就全忘了,隻陶醉在搗蛋的快樂中。
如果今天有人問:
“你吃過最香的蛋是什麼?”
“麻雀蛋。”我毫不猶豫地說。
“你吃過多少?”今人還追問。
“無數。”我還是痛痛快快地說。
想想算算,從六七歲就開始掏蛋,直到小學三年級,我是九歲才有機會上學。每年春天要掏很多次,次次不空手,怎麼能算過來呀。
手摸到鳥蛋瞬間的感覺,我至今回味,還是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與現在小孩子單調的生活相比,我們在小溪中,弄得渾身是泥水,終於摸到了小泥鰍和小蝌蚪;在草甸子追逐蝴蝶,終於悄悄地在野花上撲到了;在草叢裏爬來爬去,終於用手扣住一個蟋蟀。那快樂的童年,才是無憂無慮純粹的童年,是今天孩子享受不到的童年。小孩子有生之母,但還應有個偉大的自然之母,陶冶孩童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