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手也而兩牘一聲也而兩歌——《紅樓夢》的布局結構(1 / 3)

先生道:說起《紅樓夢》的布局手法,不能不談戚蓼生。戚蓼生在《石頭記》序中說: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揩,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嘻!異矣。夫敷華換藻、立意遣詞無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賞,姑不具論;第觀其蘊於心而抒於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試一一讀而繹之:寫閨房則極其雍肅也,而豔冶已滿紙矣;狀閥閱則極其豐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寫寶玉之淫而癡也,而多情善悟,不減曆下琅琊;寫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篤愛深憐,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繪玉釵金屋,刻畫薌澤羅襦,靡靡焉幾令讀者心蕩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褻,不可得也。蓋聲止一聲,手隻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噫!異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遷乎?然吾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麵,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必得是意,以讀是書,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隻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書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未窺全豹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環。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語,而千萬領悟,便具無數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希!

那麼這個序言到底好不好呢?好又會在哪兒呢?在此請看看我的評價與分析如何?

可以說,戚蓼生是紅外知紅第一人。他,以其“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文人敏感,感受到並明確說出了《紅樓夢》的“一手也而兩牘,一聲也而兩歌”結構和布局,並且直接指出“殆稗官野史”的本質,道出了“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的寫作手法。他強調必得按照這個方法去讀此書,才能明白作者的微言大義。否則,隻能是水中撈月,兩手空空;哪怕沉浸佛音,也隻能聞到香煙的氣息而已。他告訴讀者《紅樓夢》的主旨就是“微言大義”,繪“淫癡”,寫“情悟”;狀“閥閱”,現“式微”。揭示人生真諦,揭示社會存亡規律。

在《紅樓夢》中,具體的布局結構是這樣的。

第一,《紅樓夢》借寫賈家家事映射國事、世事。文章一手是寫了賈門榮辱存亡的一個周期,另一手則寫了封建帝國從斬蛇起義《白蛇記》,到繁榮發達《滿床笏》,直至子孫不濟、內憂外患終至《南柯夢》的周期律。揭示了世事“好就是了”“了就是好”的自然轉換邏輯,“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日紅銷帳裏臥鴛鴦”,“當年笏滿床,今日蛛絲兒結滿雕梁”。阿房宮三百裏,宣闐一炬煙灰起;昨日墳頭朱樓白骨,今日帳裏水國鴛鴦;哪成想“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好景命不長!直指清國必將滅亡下場。也就是說,書中表麵上寫的是普通官員一家的故事,映射的卻是皇家的形象。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讀者、學者認為《紅樓夢》寫的是南明故事或者清宮秘史,有的認為是曹寅家事、或者其他什麼官員家事的原因。這也是很多讀者不明白《紅樓夢》中為什麼寧榮二府鋪設為何如此之大?大觀園為何如此氣派?寧府為何九門大開?秦可卿為何住在那樣的地方?可卿之喪為何如此排場?為何用檣木板的棺木?為何四王八公路祭?賈母之壽誕為何如此氣派?此所謂“注彼而寫此”也!

第二,《紅樓夢》寫家事時,分寧榮二府,榮府又分赦政兩家;寧府重在祭祀傳承,榮府偏重生活細節;寧府細寫荒淫奢靡,榮府偏於性情刻畫。而在榮府又附設賈赦一家比擬寧府。賈赦就是寧府之赦(假設)的生活方式。所以,在寫家事的同時,另一手就以寧府為主影射了皇家,比擬了國事。榮府側重敘人情、歎人生的生存探索和生命追問。副寫的賈赦就是皇家的影子,康熙的影子。寫皇家由“閥閱”至於“式微”,被“五病”,內憂外患,終至衰亡的故事。這就是小說講的“基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的本事,也就是說,看家國喪亡到寧國府;看人性追問到大觀園來。這也是說寧府除了一對石獅子是幹淨的其他都是肮髒的內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