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憂的病情卻日漸沉重。早先還能以『熊膽,犀角』等藥退熱寧神,到後來也無甚作用了。她每日昏睡不醒,漸漸的牙關緊閉,連稀粥之類的食物都無法吞咽。紫元宗既慌又急,目光變得愈發凶悍陰沉。陳希文心頭惴惴,忙叫夥計到濟世堂取些蜂蜜王漿,和著米湯拌勻給無憂灌下去,這才稍見緩解。
又過幾天蜂蜜也灌不進去了。無憂氣若遊絲,連開口說話都變得十分困難。但她毫無消沉絕望之色,蒼白的嘴唇邊仍時時流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種飄逸神態浮現於嬌弱病容上,猶似雪白的梅花傲然綻放在風雪之中。眼底淚光晶瑩,也像是陰藹深處忽閃的晨星,雖然隱含光明,卻又讓人黯然神傷。客棧掌櫃和夥計都忍不住掉淚。陳希文見眾人傷心,便壯著膽子道:『醫者治病,不能治命,生死自是前世注定,縱有靈丹妙藥恐也難以回天。依我看......小姐最多就是七八日光景了,還是趕緊預備著紙錢,趁早燒些香蠟,免得她到那邊受苦。』紫元宗自知無憂生機渺茫,但總還抱著些許希望,如今聽了這話真像燎肝煽肺一般,心頭無名業火騰騰往上直冒。本想拿陳希文出氣,可要折磨這麼個文弱卑懦的郎中,一時倒也難以下狠手。當下紫元宗稍抑悲慟,殺機漸起--他白天扯條板凳坐在客棧中,專等那些官兵鄉勇前來騷擾時,痛快結果幾個倒黴鬼的性命;晚間便守在無憂床前,不眠不休的端詳她,雖是腹內柔腸百結,心裏卻還在思量著殺人泄憤。
可是四五日裏客棧門口卻冷冷清清,連尋常路人也見不到。偶爾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出沒,卻都是些衣衫破爛的乞丐。紫元宗開始沒有在意,時間一長漸漸察覺蹊蹺:那些乞丐既不乞討,也不吵鬧,隻是站在陰暗處往客棧裏窺視。一個個雖然滿臉汙垢,眼神卻格外靈動。紫元宗心知其中有異,暗暗留心觀察,又發現每當乞丐出現在客棧附近,陳希文都顯得神色緊張,時不時還朝門外擠眉弄眼,似乎在和什麼人傳遞暗號。
種種異象看在眼裏,紫元宗心緒倒平靜下來。他沉長思索,漸漸記起當日在紫竹院外聽到的談話--陳希文似與『福壽堂』頗有淵源。其人雖然勢利卑下,但醫術也算得上乘。無憂的病情幾度惡化,可每當危急之時陳希文總能施藥緩解。如此看來他顯然並未傾力治療,倒像是在故意拖延時日。紫元宗心懷疑竇,隱隱覺得此事與無憂性命攸關,於是強自按捺住焦躁,隻待尋機探明其中緣由。
這一日黃昏,客棧對麵街道裏又來了個乞丐,形貌怪異,舉止詭譎。陳希文躲在客房門後,探頭探腦的做眼色。紫元宗隻作沒看見,趴在桌子上假裝睡覺。掌櫃和夥計多日勞累,用過晚飯也早早歇息了。片刻間店內寂然沉靜,僅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桌邊隨風搖曳。
紫元宗紋絲不動的伏案酣睡,漸漸鼻息微響,似乎已然沉沉入夢。
約摸到了酉時,客房前的走廊內腳步窸窣,一個黑影躡手躡腳的穿過店堂,走到紫元宗身邊時停下來......燈光裏,隻見那人衣袖微微顫抖,舉步欲進又止。過了好半晌,紫元宗並無半分動靜,那黑影這才悄悄蹩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