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北主峰之南,有兩座山峰東西對峙,俗稱“奶頭山”。主峰如人頭,兩峰若乳房,三峰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宛如武則天頭枕梁山,腳蹬渭河,仰臥在關東平原大地。雖然千年易逝,陵園的地麵建築已蕩然無存,但是則天皇帝卻依舊安然無恙地仰臥於斯。專橫一時的女皇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勃勃野心,隨著朝代更迭,風雲變幻,她已變得安之若素,對政事和世事都不聞不問了。盡管如此,那些巨大的石刻群,在經曆了自然的冰霜和曆史的風雨後,卻依然默默無聞地站立在朱雀門(南門)外的司馬道兩側,眾星拱月般地衛護和襯托著陵墓的神聖、莊嚴和崇高。在石刻群中最為人矚目和津津樂道的,則是在朱雀門東側為武則天所立的一通巨大石碑,這就是堪稱千古一絕的無字碑。
二
無字碑又稱沒字碑,用整石雕成,高七米五,重達百噸。碑首九螭下垂,碑跌獅馬相鬥,雕刻之精細,為曆代墓碑之罕見。一通空無一字的石碑,真是匪夷所思;一個緘口不語的巨人,仍然唯我獨尊。
然而為唐高宗樹碑立傳的女皇武則天,緣何對自己光樹碑而不立傳呢?
人們對此猜測千年,眾說紛紜。
一曰武則天立“無字碑”是借以炫耀自己,以為自己功高蓋世,無需再作文字記述。二曰武則天自知罪孽深重,感到無法為自己立傳,而隻能以“無字碑”來為後世定基調。三曰武則天有自知之明,立“無字碑”的意思,就是將功過是非讓後人漫與評說,這是她的聰明之舉。
而鬱鬱的《無字碑》一詩對上述說法作了更深刻的聯想和發揮:
她知道自己死了別人的嘴就活了過來索性留下一張白紙唾罵誹謗和歌功頌德一樣都在心中為自己供奉了牌位無字碑究竟立於何時?由誰所立?愈來愈多的史學家在查證和分析後,認為此碑應是唐中宗李顯於武則天死後次年入葬乾陵時所立,並非武則天本人所為。在既是生母又是先帝的墓前立無字之碑,大概反映了這位曾被母後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皇帝的難言之隱。
李顯是武則天的親生子,高宗的第七子,對母後濫施酷刑、殘殺親人的暴行耳濡目染,記憶猶新。武則天先後毒死太子李弘和逼死另一太子李賢,不到一年,李顯又被她廢黜皇位,貶逐出京。在二十多年間,他一直提心吊膽地在母後的淫威下惶恐度日,幾度險遭毒手,以至於每次聽到武則天派人來看他,都嚇得膽戰心驚。他的長子李重潤(諡號“懿德太子”)、女兒李仙蕙(中宗第七女,諡號“永泰公主”)都因出言不慎被武則天處死。到了晚年,武則天懷著將皇位傳給其武家侄兒的心思,已是路人皆知的事。
為先輩樹碑是傳統習俗,而墓主人又具有雙重特殊的身份,對中宗來說詔令臣屬書寫一篇洋洋灑灑的頌辭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是麵對這麼一個功罪交集、毀譽參半的曆史人物,飽受折磨經曆的李顯又該如何為之立傳呢?刻石大加頌揚使他感到違心,而鐫文予以貶斥則為悖理之事,在矛盾和無奈之中,李顯聰明地選擇了“難題石上辭”的無字碑。後來索性連他自己的陵前也豎了一通無字碑,不過他的碑就沒有多大的名氣了。
不管無字碑由誰所立,終究離不開一個曆史事實:武則天充滿矛盾、錯綜複雜的一生,留下了太多令人困惑和耐人尋味的課題。但是在這位女皇帝的麵前,光立一通無字碑,卻也讓那些南來北往不諳史事的旅人們太費解了。可否在碑兩邊補上一副對聯,讓後人對墓主人有個粗淺了解呢?例如寫上這麼一聯:刀光劍影,野心欲開武家店;勵精圖治,才幹竟繼貞觀風。橫批為:千古一帝。
空白的無字碑並沒有使曆史出現空白,卻給後代文人留下了一頁可以任意抒發感想的空白。清人許孫荃的二首《無字碑題詩》,在以寥寥數句對無字碑之主武則天略作褒貶之後,抒發了一番感歎:
突突孤孤插太清,行人遙指是乾陵。
則天虐焰今何在,台殿焚燒石獸崩。
乾陵鬆柏遭兵燹,滿野牛羊春草齊。
惟有乾人懷舊德,年年麥飯祀昭儀。
碑和陵不僅是中國悠久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以其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獨樹一幟,也成為中華民族的一種創造和貢獻。作為文化的載體,碑陵將千百年前的某些史實和情景忠實地保存在案,成了後人研究和分析曆史的最好補充和解釋。作為精神的載體,碑陵又留住了中華先賢的歸宿之地,他們肉體已沒,但英魂長存,憑借碑陵,足以使後人睹物思人,見賢思齊。
然而社會上總有那麼一些數典忘祖的人,對古老的碑陵和悠久的文化大不以為然,刻在無字碑上的那些七扭八歪的遊人的字就是一例。
盡管“到此一遊”之類的新“碑刻”,也可以說是一種褻瀆曆史的行為,但畢竟還上不了太高的綱。不過當這種愚蠢行為加以演繹、升級和擴大的時候,就可能釀成諸如“橫掃四舊”之類的災難,導致不惜鋌而走險地盜墓偷寶的罪惡。對人類文明的不斷奸汙,對曆史遺產的肆意毀壞,乃是一個古老民族的真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