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
十二月,乙未,王商為大將軍。辛亥,商薨。其弟紅陽侯立次當輔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墾草田數百頃,上書以入縣官,貴取其直一萬萬以上,丞相司直孫寶發之,上由是廢立,而用其弟光祿勳曲陽侯根。庚申,以根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特進、安昌侯張禹請平陵肥牛亭地;曲陽侯根爭,以為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宜更賜禹他地。上不從,卒以賜禹。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上親拜禹床下……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則謂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為諸侯相殺,夷狄侵中國。災變之意,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貢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
故槐裏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屍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禦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逄、比幹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禦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因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前漢末代,皇帝哥哥們都比較厚道,諸葛亮教導皇帝說:“親賢臣,遠小人。”成帝劉驁同學的主張是親賢臣,不遠小人——大家都人模狗樣,見了朕都恭恭敬敬,誰他媽是小人啊?
而事實上,朝廷上下,大臣們漸有自己的利益圈子,人人屁股下麵都有屎,大家的最大利益就是不要互相揪扯,揪起誰來,誰都不好看。
丟掉劉氏江山的罪人是劉驁,史家都這麼說、這麼認定。所以,研究王莽篡奪,必須仔細觀察劉驁的言行,以大漢基業兩百年的品牌價值,如果不是劉家的敗家子拱手相送,從事理上講,是不可能有人篡奪走的。先有秦二世,後有陳勝吳廣,這是規律,一般少有例外。
劉驁是亡國之君嗎?
古代文獻稀少,但是從正史留下的文本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作為政治人物的劉驁的一些情況。對於諸舅擅權,他不是沒有顧忌,很多時候他都表現出了對娘舅們的不滿。但是,第一,他過不了他老媽這一關,老媽袒護娘家,兒子沒招,這是他的軟弱之處,漢家天子都是孝子,都聽老媽的話,隻有漢武帝劉徹理清其間的關係,政治是政治,孝順是孝順。當然,劉徹也是經過一段時間,才從媽媽的手中掙脫出來,劉驁則始終沒有做到。中國是男權社會,但在舊式大家庭裏,祖母和母親的權威,和男性的權威並無二致。儒家倡導的“孝”,在裏麵起了巨大的作用。第二,劉驁即使死一百遍,也不會想到王家後來會搶班奪權,麻痹啊!
所以,成帝劉驁對王家,沒有真的打擊和壓製,隻是想適當平衡一下,隻在一些事情上打壓一下王家而已。而王氏兄弟,身段都很柔軟,他們中間,並沒有真正的政治強人,皇帝有所不滿,他們都能暫時縮頭,不做強硬的抵抗,這樣,王家五大司馬的局麵才能順利延續下來。
當時的官場,已經徹底利益化了,劉家占大頭,這是沒錯的,問題是王家的股比在悄悄地增長,一股獨大才能維護穩定,當皇帝家生殺予奪的權力久置不用,就會自然下移至別家,整個官僚體係,包括外戚和宗室,都會分化,這種分化的結果就是劉家的權力基礎漸被銷蝕。這是一個平淡漫長的過程,中間似乎並沒有通常的政治鬥爭你死我活的激烈場麵——這是曆史陰冷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