矬子在柴禾垛上邊垛垛。我去看熱鬧。

樹杆子在下邊用垛叉子往上扔柴禾。

柴禾垛,就如同發麵饅頭呼呼往上長。不過,它比發麵饅頭利索多了,兩邊的斜麵,像用刀切了,柴禾根朝外,齊刷刷的。這一點,全屯人誰也比不了。不光垛得齊,割柴禾捆捆,都得齊。這可不是一時一日之功。

柴禾垛越長越高,大高個樹杆子使勁往上舉,也夠不著,矬子說:樹杆子,你往上扔啊!樹杆子倒停了,蹲下呼呼喘一陣子粗氣,說:矬兄弟,你再給我加10捆吧!矬子說:不是說好了,你幫我垛完垛,我給你40捆柴禾麼?樹杆子說:唉,麵子事,你就再加10捆吧!矬子說:行行行,你快扔吧快扔吧!樹杆子才又站起扔柴禾。

屯裏人看見矬子柴禾垛又起來了,沒有不說話的——你看小矬子,大柴禾垛又起來了不服不行,這小子真能幹。

我父親說,要說割柴禾,咱屯誰也趕不上矬子。但也有人說——幹也白幹,用不上陽曆年,矬子家第一個沒柴禾燒人們並不是瞎說。小矬子講麵子,立秋不久,往往第一個將柴禾垛立起來。也是因為講麵子,也是第一個燒沒了。冬天,柴禾燒沒了,上山現割的柴禾,濕,不愛著。用了不少毛蒿草當引柴,可算點燃了濕柴禾。一燒,濕柴禾噝噝響著,直冒水泡,冒得濕柴禾水淋淋,又滅了。隻好向鄰居們借幹柴禾。矬子說,借20捆,過年我還你秋板柴禾40捆。也興許答應還人家50捆。別人都願意借他,他就一家家地借。因此,他逢人便說:別看我沒柴禾垛,我人緣好,衝誰借都行!有時還拍拍剛過人家肚臍眼的胸脯,說,我向來說話算話這倒不摻假。

有人還主動找到矬子:瞧不起咱們呀,缺柴禾上我那拿去!矬子挺樂。主動幫他,這才是哥們!當然,他也得加倍還人家。

柴禾燒完了,矬子心裏也急,但麵上看不出來。他向別人誇他母親:你看,我媽都61歲了,體格多好。我那一大垛柴禾,都是這老太太一捆捆抱屋裏去!他還說:我跟我媽說過,一捆柴禾打開捆,兩下就填灶炕裏了,省事。咱們屯,誰敢這麼燒?什麼?你說費?嘿!他握握拳頭,力氣這東西,越使越長,不使喚,它反而還少了我父親說:矬子家燒柴禾費,還有一個他說不出口的因由。

矬子還沒說上媳婦。他人緣一直挺好,不時也有說媒的,他總覺得快說上了,總在希望挺大的日子裏等,就等到30多歲了。

矬子家兩間小草房,南北炕,矬子媽三天兩頭燒北炕,怕反潮,炕麵子粉了,一旦媒人來了,笑話。實際上等於兩家燒了,能不費柴禾嗎山一綠,柴禾反漿,不能割了,矬子每天上工都早走晚歸,到山上撿幹柴禾。我父親是蠶把頭。我父親到蠶場,他主動幫著幹,要清蠶場割下的幹柴。我父親故意問:就數你家柴禾垛大,說沒就沒了?矬子說:不怕,一上秋,秋板柴就下來了。我父親說,秋板柴不抗燒。矬子說,我喜歡秋板柴,好割,也好燒。矬子就把他媽燒北炕的事說了,我父親沉默一會兒,說燒吧燒吧,別姑娘相門戶不趕趟,你這麼能幹,我看你的婚姻也快成了。

矬子就愛聽這話。

還沒立秋,矬子家柴禾已常常供不上。這時借,多給多少也不好借。矬子就“晾鋪子”。晾鋪子就是將柴禾放倒,一推推散放著。曬後,再捆捆,綠葉水分大,一捆上就爛了。矬子一連割幾個地方,排成隊,再從排頭一點點往家收拾,倒開茬,對付著燒。過了伏天後,矬子就得施展了,天天用早晚和晌午時間割柴禾。矬子割過的地方,像剃頭刀剃過,溜光溜光。柴禾跟貼山皮的絨絨草,全剃下來了。矬子將柴禾割倒撂地上,每三把一捆,決不用第四把。他捆捆時,趁柴禾繞子還沒擰緊,都將柴禾根在平地上頓頓,齊刷了,再捆上。而在將柴禾碼成碼子曬幹前,又頓頓,柴禾根就整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