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這才察覺到她的沉默，以為她不願意聽這些事情，於是有些惶恐地道："姐姐討厭他？我再遇上他，叫他斷了此念就是。"她不置可否，忽開口道："政，這幾日我時常想起我們幼時的事情。你還記不記得，那時為了躲避戰亂，母親帶著我們四處漂泊？"
政麵上的神情變得嚴肅，默默點了點頭。她慢慢接道："那時，你看見田地荒蕪，路邊凍餓而死的人的屍首比比皆是，曾經問我為什麼會這樣。"政凝望了她，道："姐姐，那時你說，是那些王公貴族們不管小民的死活，隻為了自己的私利爭來爭去，他們都該遭天譴。"
她輕輕一歎："其實是沒有什麼天譴的，否則這世道就不會淪落於斯了。那時的你雖然還小，卻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說要代天行罰，不靠天力靠人力。"
政眸中閃爍出異樣的光芒，似乎又回想起了當年自己拍著小小的胸膛發下的磊磊誓言，不由自主地接道："所以我才會去刻苦修習劍術之道，好......"話未說完，他的聲音忽地滯住，他怔怔地望了前方出神，好半晌，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姐姐，我去把菜熱一熱。月亮快上來了，正好吃團圓飯。"
她望著他的背影，明明白白地看出了他心中的失意與沮喪。這一刻，困擾了她許久的那個問題，終於在他的歎息聲中有了決定。
"政！"她輕喚一聲，在自己後悔之前連忙說出口來，"明兒你叫奚凱再請媒人過來。"政的身子微微一顫，不解地回過身來："姐姐......"
"不要問，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是了。"她溫柔但又堅決地加上一句，心中為了他即將的遠離而痛苦，臉上卻不能現出一丁點的痕跡讓他擔憂。
於是政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
這一夜她全無睡意，翻來倒去地想到的，都是一些兒時的回憶。政一出生，眼睛就是睜著的，當時第一個抱起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那時候政黑漆漆的眸子對著她閃了兩閃，忽然就破涕為笑，讓周圍人驚詫不已。有人說，這就叫有緣，她和政不知是積累了幾世的因果，才換來這初入人世的一笑。政之所以不像別的初生嬰兒那般閉著眼，就是為了在這萬千人中尋找到她。
不知是那人的話對她產生了影響，還是真的天意如此，她對政卻確乎有著一種非比尋常的親切之感。政似乎也是一樣，隻有在被她抱著的時候他的笑容才會格外燦爛，他所說的第一個詞是"姐姐"，他所學會的第一個字也是她所教。政的那麼多個最初，都是在她的眼前一點一滴地發生著，他終於成了如今的堂堂男兒，她也越來越難以將他割舍。
可是，再割舍不下，也終究是要分別的吧？她雖隻是個女子，卻能懂得男兒的磊落胸懷。她想起當初因為政打死了一個惡霸，一家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在那顛沛流離的境遇之下，他們姐弟仍相互打趣。
那時她曾問政："天下惡人那麼多，連山上的虎狼也比他們要少得多了。你隻一雙拳頭，又能打死多少？"政黑漆漆的眸子忽閃忽閃的，郎聲道："打死一個少一個。死一個壞人，就有一大批好人能活下來。以後遇上了，該打我還得打。""哦？"她笑笑，一指戳在他的額頭，"然後讓娘和我再陪你一起搬家？""呀......"政摸摸額頭，終於現出點迷惘的神情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