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車到過幾次二十英裏以外的伍德斯托克,去店裏買些日用品和食物。這座於數十年前被人們懷著某種原因和希望建起來的小城,現今已經被人遺忘,一片敗落凋敝。這裏沒有鐵路運輸,沒有電力,隻有一條縣裏修的高速公路,也是一年荒過一年。
鎮上唯一的一家店鋪是間小雜貨屋,牆角布滿了蜘蛛網,地板中央的一塊木條已經被從屋頂漏下的雨水浸得朽爛。店主是個身材肥胖、麵色蒼白的女人,雖然走動起來很是吃力,她卻不以為意。這裏的食品有一些滿是灰塵、貼紙已經褪色的罐頭,一點大米,以及門外陳舊的櫃子上擺放的幾棵正在腐爛的蔬菜。“你幹嗎不把蔬菜從太陽底下搬回來?”達格妮曾問她。那個女人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似乎不明白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問題。“它們一直就是放在那兒的。”她無動於衷地答道。
開車回木屋的路上,達格妮抬起頭,看著一條山澗順著一片花崗岩石重重地跌落,懸掛的水花在陽光下宛如一片霧氣蒙蒙的彩虹。她想到可以建一座水電站,隻要能給她的小木屋和伍德斯托克提供電力就足夠了——伍德斯托克可以生產出更多的東西——她在山坡上發現數量罕見的大片野蘋果樹,都是過去的果園留下的——假如有人再把它搞起來,然後建一條通向最近的鐵道線的山路——唉,別去想了!
“今天沒有煤油了,”她再一次去伍德斯托克的時候,店主告訴她,“星期四晚上下了雨,一下雨,路就被淹,卡車沒法從費爾福德大壩上過來,運煤油的卡車直到下個月才會再來這裏。”“如果你們知道每次下雨道路都會被淹,為什麼不去修一修?”那個女人回答道:“那條路一直就是那樣的。”
在回去的路上,達格妮在山頭停住,俯瞰著腳下連綿起伏的田野。她看見縣城的公路在費爾福德水庫附近低於河麵的沼澤地上蜿蜒穿行,陷在了兩座山之間的裂縫中無路可走。繞過這些山其實很簡單,她想,可以在河對麵修一條路——伍德斯托克的人們無所事事,她可以教他們——建一條直通西南方向的路,這樣就近了許多,然後接上州裏的高速公路,在貨運倉庫——唉,別去想了!
天黑之後,她把煤油燈放到了一邊,坐在燭光照亮的木屋裏,聽著從一個小小的手提收音機中傳出來的音樂。她想找交響樂來聽,隻要聽到新聞廣播那刺耳的聲音,她就飛快地撥過去;她不想聽到城裏的任何事情。
不要去想塔格特鐵路公司了——她來到木屋的第一天晚上就對自己說過——除非你聽到它的名字時,能夠像聽到“南大西洋公司”或者“聯合鋼鐵公司”一樣。但幾個星期過去,傷口仍遲遲不肯結疤。
她像是同自己腦子裏那無法預料的殘酷在作鬥爭。她會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入睡——然後發現自己忽然在想著印第安納州柳彎輸煤站的傳送帶已經破損,這是她上次去那裏的時候隔著車窗看見的,她必須告訴他們要進行更換,否則他們就——隨即,她就會從床上坐起來叫喊著,別去想了!接著她便不再去想,卻是徹夜難眠。
日落時分,她會坐在木屋的門口,看著晃動的樹葉在黃昏裏漸漸安靜下來——隨後,她會看到從草地裏升起的螢火蟲的亮光,在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裏明滅閃動,閃得很慢,仿佛是在發出短暫的警告——它們像是夜晚在鐵路上閃爍的信號燈——別去想了!
讓她感到害怕的是那些停不下來的時候,她如同身體疼痛一般站不起來,這樣的疼痛連著她的心——她就會倒在木屋或樹林裏的地上,把臉埋在椅子或者石頭上,一動不動地靜坐,掙紮著不讓自己喊出聲來,這樣的時刻如同情人的身體,忽然間如此的靠近,如此的真切:是兩條鐵軌在遠處相交到了一點,是火車頭帶著TT這兩個字母破空而至,是她車廂地板下麵發出的帶有沉重節奏的車輪滾動聲,是候車大廳裏的內特·塔格特塑像。她拚命不去想它們,不去感覺到它們,她的身子僵直,隻有臉還埋在胳膊裏不停地滾動,她要用盡還存留在她意識中的全部力氣,無聲而單調地去重複這幾個字:忘掉它。
當她能夠像思考工程中的難題那樣冷靜而清晰地麵對她的問題時,她便能保持長時間的平靜。她知道,隻要她說服自己,她對於鐵路的這種瘋狂的思念是全無道理或者是不對的,這情緒就會消失。但這思念來自於她堅信真理和權利是屬於她的——敵人是不合理和不真實的——當完全屬於她的成就不是輸給了超強的力量,而是喪失給了那些在軟弱和無能的控製之下的令人作嘔的邪惡之徒時,她便無法再去為自己樹立另一個目標,並且為了實現它而激發出她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