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裏幹什麼?”他轉向他的母親,冷冰冰地問。“莉莉安自從和你離婚後就一直住在這裏,”她辯解道,“我總不能讓她在街頭挨餓吧?”他母親的眼裏一半是乞求,似乎求他不要去扇她的耳光;另一半則是得意,仿佛是她把耳光抽在了他的臉上。他明白她的用意:這並非真心的同情,她和莉莉安之間向來就沒什麼感情,這隻是他們在一起對他進行的報複,是他們用他的錢養活了他拒絕幫助的前妻後在暗自得意。
莉莉安的頭擺出一副迎接他的姿態,緊張而又矜持的嘴角似笑非笑。他並非是有意不理睬她,他分明是清清楚楚地在看著她,但眼前的一切又似乎在心裏留不下任何的印象。他沒有說話,關上門,走進了房裏。
他的母親輕輕地籲了口氣,急忙在緊挨著他的一張椅子裏坐下,緊張地盯著他,不知道他是否會像她那樣坐下來。
“你想說什麼?”他坐好,開口問。
他的母親坐得筆直,怪異地聳著肩膀,半低著腦袋,“是慈悲,亨利。”
“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不懂嗎?”“不懂。”
“這個”——她胡亂地將手一攤,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這個……”她的眼睛四處亂轉,竭力躲避著他火辣辣的逼視。“這個,要說的有很多,而且……而且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說,不過……這個,有一件很現實的事情,但這件事本身並不重要……我叫你來並不是因為這個……”
“到底是什麼?”
“你是問現實的這件事嗎?是你給菲利普和我的生活補助支票。每月一號去存,可是因為那條凍結的法令,支票無法兌現。這你也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那,我們怎麼辦?”“我不知道。”“我是說,你對此有什麼打算?”“沒什麼。”
他的母親坐在那裏,像是在數著一秒秒安靜流過的時間一般吃驚地瞪著他。“沒什麼,亨利?”
“我什麼都做不了。”他們緊張地在他的臉上尋找著。他可以肯定他母親講的是實情,他們的目的絕不僅僅是要解決眼前用錢的緊張,這隻不過是個開頭而已。“可是亨利,我們現在手頭很緊張啊。”
“我也一樣。”“可你難道不能給我們一些現金之類的東西嗎?”“他們事先沒給我任何警告,來不及拿現金出來。”
“那麼……這樣,亨利,這件事太突然了,我看大家都覺得怕了——除非你張口,否則雜貨店是不會讓我們賒賬的。我想他們是想讓你簽個信用卡之類的東西,你能不能和他們談談這件事?”
“我不會去談的。”“你不去?”她詫異地噎了一下,“為什麼?”“我不會承擔我負不起的責任。”“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會去欠我還不了的債。”
“還不了,這是什麼意思?那個凍結隻是某種手段而已,不過是暫時的,這大家都知道!”
“是嗎?我不知道。”“可是,亨利——這隻是日常生活的費用啊!你有那麼多的錢,連支付這點日常生活的費用都不能嗎?”“我不能裝成有錢的樣子去欺騙開雜貨店的人。”“你這是在胡說些什麼呀?那些錢還能是誰的?”“誰的都不是。”
“你什麼意思?”
“媽,我覺得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甚至在我還沒想到的時候你就明白了。並不存在什麼所有權或者財產,這正是多年來你一直讚同和信奉的。你想捆住我的手腳,我已經被捆住了。現在再玩什麼把戲已經太晚了。”
“你打算讓你的那些政治觀點來——”她瞅見他的臉色,便陡然止住了口。
莉莉安垂首而坐,似乎在這個時候不敢抬頭。菲利普則坐在那裏,將手指節按得哢哢作響。
他母親重新聚攏失神的眼神,喃喃地說著:“別扔下我們,亨利。”她嗓音中隱約流露出的語氣告訴他,她的真正目的即將顯露出來了。“現在的形勢糟糕透頂,我們很害怕。情況就是這樣,亨利,我們很害怕,因為你拋下我們不管了。我指的不光是日常用品的開支,但這隻是個開始——一年前,你不會讓我們落到這步田地,可如今……你已經不在乎了。”她頓了頓,像是在期待著回答,“是不是這樣啊?”
“不錯。”“好啊……好啊,看來要怪也隻能怪我們自己了。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個——我們知道這是我們的錯,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沒有好好待你,我們對你不夠公正,讓你心裏很難過,我們是在利用你,卻從不表示感謝。我們心裏很是愧疚,亨利,我們對不起你,這我們承認。現在,我們還能跟你再說些什麼呢?你能不能從內心裏原諒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