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朱嘉錫,來自普通的官宦之家,幾年前堂姐被選為太子趙桓的正妃,朱家便一躍成為汴京城最顯赫的望族之一。他的姑姑是禮部郎中沈元之妻,沈元夫婦膝下隻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因此姑姑對他格外疼愛,小時候常和幾個姐妹玩耍。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十八歲的表姐清芬早到了出閣的年紀,與姑父同僚閻諫議的兒子下月就要完婚。
他隻比沈清芬小幾個月,現在是一個奮發讀書的太學生,一心想憑自己的能力謀得一官半職,他可不願倚仗家族的勢力。
二表妹潤薇向來身體不好,對人總是淡淡的,但他欣賞她的聰慧,也體會得到她的麵冷心熱。
最讓他頭痛的小表妹沁瑩,自從知道“嘉錫”的含義,總是追著叫他“廢銅”。十三歲的大姑娘了,和一個頑皮小子沒什麼兩樣。
他很羨慕姑姑一家平淡幸福的生活:夫妻相敬如賓,三姐妹性格雖不同,但感情深厚,相親相愛。如果他也是姑姑家庭中的一員,該有多好。
“既然過來,用過晚飯才可以走。”姑姑溫和地吩咐道。他回過神來,早有沁瑩過來抱著他胳膊:“爛銅表哥,我二姐要跟你切磋詩文呢。”潤薇不悅地鼓起嘴,清芬捂嘴輕笑。看著孩子們如此開心,朱夫人不願打擾他們,含笑離開。
沈家的後花園裏,四個年輕人或坐或立,無拘無束地高談闊論。清芬斯文地坐在石凳上,自定親後,她就變得矜持許多,再不肯和妹妹們胡鬧。
潤薇正在與嘉錫爭論:“我以為趙夫人的詞倒有些男子的豪邁。你看看那個周邦彥,字裏行間都是脂粉氣!”朱嘉錫不做辯解,隻是說:“趙夫人詞我還要好好讀一讀。”潤薇從小得到的疼愛更多一些,脾氣也更大一些。
“表哥,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潤薇忽然問,眉眼之間全是關心。“有麼?”嘉錫反問道,臉上的笑有點刻意。潤薇移開了目光,說道:“母親總是念叨你,小瑩也想著你。若是不開心,就常來吧……”
嘉錫沒有出聲答應,姑姑和姐妹們的心意,他很感動,又怕承受不起。
那邊沁瑩又在踢蹴鞠,無憂無慮玩得正開心,不知怎麼一走神,那蹴鞠一下子掉進了花叢中,潤薇立刻站起來,大叫道:“你砸壞了我的月季!”沁瑩鑽到花叢裏掏出蹴鞠,飛快地溜走了。
“假小子!仗著自己年紀小,真是欺人太甚!”潤薇憤怒地抱怨著。“別怪三妹了,剛才是我跟她說話呢,要怪就怪我吧。”清芬溫言開解道。
孩子們的小爭執很快就過去了。朱嘉錫和沈家五口一起和和氣氣地用晚飯,姑姑燒的菜很好吃,他好久沒吃的這麼香。
送走嘉錫,清芬一個人回到自己的閨房,默默收拾著嫁妝。這種事情交給下人打理就可以,但清芬一定要親力親為,她已經整理了不知多少遍,總是不放心。嫁給一個從沒有見過麵的陌生男子,她真的很緊張,卻無處去傾訴。
“大姐。”門外是沁瑩的聲音。清芬打開門,沁瑩撒嬌地說:“我想跟大姐一起睡。”清芬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潤薇也過來了,笑著說:“大姐,加我一個好不好?”
三姐妹擠到一張床上,清芬終於忍不住問:“你們是不是怕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兩個妹妹不作聲,朝夕相處的大姐很快就將成為別人家的人,再見上一麵就沒那麼容易了,她們舍不得。
“我怎麼可能不回來呢?閻家離這裏不遠,我會常回家的。”清芬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聽廢銅表哥說姐夫長得很好呢。”沁瑩好像看透了大姐的心思,樂滋滋地說:“大姐你不要擔心什麼。”潤薇先笑起來,清芬也勉強地笑了笑,最後歎了口氣:“我真的希望咱們一家五口永遠也不要分開,就像現在這樣,多好啊。”
她們陷入了沉默中,半晌,潤薇開口說:“我有個很不好的預感,也許我們真的就分開了。”沁瑩害怕地捂住她的嘴:“別說了,二姐,不會的……”
大宋國四周強敵環伺,契丹、西夏在連年征戰中明顯占了上風,北方新近崛起的女真,咄咄逼人,居然把契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據說朝廷準備與女真結盟攻打契丹,收回失去近百年的燕雲十六州,真的那麼有把握嗎?父親在家裏可沒有那麼樂觀,她們相信父親的見地。
“隻要我們姐妹心在一起,就算分開再久,也終會在一起的。”清芬堅定地說:“我們向上蒼許願吧!”
三個女孩睡意全無,一骨腦爬起來,設上香案,焚香許願。她們齊刷刷地跪在地上,表情虔誠:“願上天保佑我們姐妹相親相愛,永不分離。即使今後離散分開,也一定要信守諾言,就算千難萬阻,也要在一起……”“來世還做姐妹。”沁瑩又小聲加了一句。
一個月後,沈清芬一襲紅妝走出了沈家的大門。汴京風俗女子出嫁時都會與家人抱頭痛哭,以示不舍之意。清芬沒有哭,她笑著安慰父母,又對潤薇和沁瑩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潤薇用力地點頭,沁瑩眨眨眼睛,眸子裏是歡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