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笑了，"如果當初你是成佛之後才遇見我，那時已經完全錯開凡塵的你，還會不會為我哭？"
他默然，搖頭不知。
"一千年前你為我流淚不可成佛，一千年後我為你犯劫助你成佛。一千年的輪回無望，十世的顛沛流離，這就是你們佛家的因果？"她依舊在笑，笑容明豔如曇花最後一現的極盡燦爛。他依舊沉默，麵目平靜如廟堂裏無喜無悲不知炎涼的佛像。
"你為我流淚，從九天之上墮落凡塵，摔得多慘？我為你的淚錯信佛家慈悲，在人世苦尋一千年，不得輪回超生，是多可笑可悲？"
他冷冷無言，她滿麵笑魘，焚燒的烈火在身外吞吐漫卷。
釋羅忽然抬起右手遮住了無相的眼睛，那隻已經成了白骨的左手將他緊緊擁住，用力之大，幾乎讓兩具身體契合為一。他胸腔裏跳動得不再平緩的心髒，她軀殼裏滿目瘡痍的靈魂，心念千轉的又何止一人而已？
他的鼻翼裏是她身上淡淡的寒香，混合著血腥味和並不濃烈的腐朽味道傳入他的鼻間，吸入胸腔，如吞了一把血跡斑斑的刀。
"我真是蠢......"她在他耳邊喃喃地說，他被她的手遮了眼，不知她此刻臉上淚流滿麵，"我居然愛上一個快成佛的和尚......"
他的身體顫動了一下，胸腔裏的血肉在這一刻被什麼狠狠碾過。
"愛入了深，就被遮了眼迷了心攝了魂。千年前的一滴淚，縱我在凡塵漂泊千年，依舊在午夜夢回時哭得淒豔絕倫......"
"這世上沒有會為妖流淚的佛，沒有，一個也沒有......"
她忽然抓住無相持著渡厄的手，在他的愣怔中，將鏽跡斑斑的刃深深刺入了心口。
"我的身體早就死了，這一刀下去我也不會疼......但你卻可以了結業障，回到你的極樂世界做你早該做的佛。"
"我隻求你莫再為我哭，那一滴淚不值得斷我輪回的路。"她抹去他眼角的淚，緩緩退入火海，大火包裹著她的身體如靈蛇一樣纏繞急轉，隻一瞬，便奪去了那青色的身影。與此同時，天空中驚雷炸響，雲層瞬間密布，刹那時飄落了雨滴。
雨，紛揚而落，在飛濺的火焰裏亂舞，帶走了所有的不舍，留戀，和無盡疼痛的執念。
地上殘留的火焰裏，那一柄鏽跡斑斑的渡厄深深地插進了泥土裏，雨水打在上麵，恍若淚滴。他靜靜地看著，漸漸，有淚在眼眶中聚集。
"她會去哪兒？"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她在冥河承劫七百年後，便可重入輪回，轉世投胎......"老僧的聲音戛然而止，枯皺的麵上勃然色變。
卻見那年輕的僧人反手一掌重重擊在胸前，骨骼碎裂的聲音與他口中噴出的血霧瞬間彌漫散開，緊接著，那雙澄澈無物的眼睛霎時黯淡下來，眼眶裏沒來得及留下的淚頓時被溢出的鮮血混合著流落僧人白淨的臉龐，染紅頸下的僧衣。
老僧持著的佛珠斷裂開來，一顆顆檀香木珠滾落在地似著方圓百裏逝去的生靈，亂了輪回，亂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