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沉沉睡去,在恍惚之中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慢慢騰起,漂浮到了屋頂上空,他下意識地張開兩手以便掌握平衡。現在,他完全就是一個提線木偶,被無形之力玩弄於鼓掌之間,他的身軀被越抬越高,從俯瞰整個嘉利維爾城開始直到把茫茫一片丹斯森林都盡收眼底為止。
年輕公爵雖然明知自己是在夢境之中,可仍然架不住潛意識的狂轟濫炸。飄飄渺渺之間,他竟然以為自己擁有了許許多多過去想也不敢想的神力。他可以在轉瞬之間漂洋過海,可以把數千裏之地完全碾壓濃縮成一個點。他的視力已經達到了極致,可以站在任意的地方,把博迪大陸上的所有生靈都看個遍、看個透。
阿爾伯特望到了索羅城,望到了西薩城還望到了比爾提城。他注意到母親在悲泣,注意到克勞迪婭女伯爵在用拳頭表達憤怒,還注意到了凱艮以及艾德裏安正在那間奇怪的棄屋裏苦苦搜尋、掙紮。
他現在既然具備著這麼多神奇的能力,那當然就應該擔負起拯救親人及朋友們的重責,可惜夢境卻與他唱了反調。那個無形之力雖然看似給予了阿爾伯特一切能力,但惟獨沒有交給他自主權。小阿不過就是一架高精度機器罷了,同地底矮人所造的那些巧妙奇觀一樣,都是沒有靈魂的東西。一切都不在小阿自己的掌控之中,一切都得聽憑命運之神的安排。
他的所有感官都變得異常敏銳,以至於自然界中原本和諧的聲音也由於多方雜交而變得混沌不堪起來。他能觀看到整個博迪大陸,卻由於視野及影像的重疊,而無法拿捏具體的細節。他的味覺以及觸覺也麵臨著同樣的尷尬,因為成千上萬種滋味撲麵而來,使得脆弱的感官根本無法招架。哪怕具有了神力之後,他也終究是一個凡人,因為這些東西都是短暫的生命無法輕易承受的。
阿爾伯特想要努力適應這一混亂的狀況,他閉上那可以觀看花花世界的眼睛,全力運用自己的聽覺。這個做法獲得了一些成效,因為眼睛是最大的一扇窗戶,它接受的信息比其他所有感官加起來的還多。
不和諧的音符聽多了也就成了和諧,這不是阿爾伯特的特異功能,而是所有人類都與生俱來的一種特殊品質,惟其如此,才有可能更好地適應外部的環境。
小阿年幼之時就接受了係統的音樂教育,老鮑羅特公爵在這種事情上從來都是不吝惜花錢的。各方各麵的技能,小阿多多少少都有所涉獵,雖然難免有三腳貓之嫌,但多接觸一點也沒有什麼壞處。
此次夢境之中,阿爾伯特那經過訓練的耳朵就果斷派上了用場,他在閉起眼睛凝神細聽之下,漸漸地就從那原本顯得有些嘈雜的背景音中人為剝離出來了一段鋼琴的旋律。這片段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哀婉與淒涼,它如泣如訴卻又在看似絕望之時突然變得高亢輝煌起來。這旋律不受傳統的束縛,自成一派,高低轉換極為頻繁,乍聽之下十分刺耳,但事後回味卻又感同身受。
阿爾伯特心裏暗自忖度道:“這旋律的作者一定經曆過大喜大悲,不然怎麼可能生發出如此怪異的調調呢?”
就在其胡思亂想之際,背後忽然有個陌生人輕輕拍了他一下,小阿轉頭一看,猛地吃驚不小,因為那人臉上帶著個骷髏麵具,頭頂上的帽子是血紅色的,身上則裹著一襲黑色罩袍。
小阿在夢境之中就迷迷糊糊地問道:“閣下是何人?我現在究竟身處何處?”
對方並不答應,隻是默默像變戲法一般,憑空在身前架起了鋼琴,他的那兩隻鷹爪似的沒有修剪指甲的手在上麵彈奏起剛才小阿已然聽過的那段旋律。
這次的節奏更加緩慢,更加添置了一種額外的淒清之感。小阿邊聽邊連連驚呼道:“閣下一定是個懷才不遇的音樂家吧,您如果前往帝都西薩城去演奏的話,絕對會得到皇帝的褒獎,整個博迪大陸上恐怕也很難找出可以與您匹敵的同行!”
“我是音樂天使,奈何卻沒有知音!”那個帶著骷髏麵具的黑衣人用略顯沙啞的嗓音歎了口氣道。
“閣下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委托我吧。”阿爾伯特此時倒也算頭腦清楚,托夢這種場景雖然很虛幻,但即使是最不迷信的人,也會受製於自己潛意識的攪擾。
黑衣人用兩隻胳膊肘把所有琴鍵如洗刷梳子一般過濾了好幾遍,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一股有些恐怖、有些神秘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