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痛失南京 (4)(2 / 3)

看到他的臉色發灰,張一鳴心裏知道情況有變,不覺緊張起來,問道:“出什麼事了?誰打的電話?”

“是衛戍司令部打來的電話,現在外圍防線被敵人突破了,防守已經毫無意義,”孫翱麟的聲音生澀,“司令部要我們馬上撤到紫金山,進行內圍防禦。”

雖然有心理準備,張一鳴還是感覺象淋了一盆意料之中的冰水浴。他仰起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呼”地一下把氣從肺裏噴了出來,說道:“傳令各部,立即轉移!”

夜雪淒冷,寒風像一根根細小的冰針刺進官兵們的棉衣裏,凍得人渾身哆嗦,清鼻涕不斷地往外流。因為有雪光,天還不算特別的黑。騎在馬上的張一鳴看著自己的部隊,隻見隊伍長長的黑色影子急匆匆地蜿蜒向前,經過幾晝夜的鏖戰,一些新兵已經累得快要抬不起腳,困得連走路都在打瞌睡,隻是機械的跟著部隊夢遊似的前進,隻有那些跟著他從安慶出來作戰的老兵,還保持著不懈的步伐,肅靜整齊地往前疾走,走向那山上等著他們去防守的陣地。

中途,部隊在一個村子裏打尖休息,早已入睡的村民們驚醒了,見是自己的軍隊,紛紛爬起來捅開灶火,燒水熱湯。官兵們席地而坐,有的趕快閉目養神,有的借機整理綁腿行裝,沒有人大聲喧嘩,隻有輜重兵還不能休息,忙著給大家分發幹糧。村民們送來了燒好的熱水和熱茶,甚至還有煮熟的雞蛋。滾燙的開水和村民的熱情溫暖了官兵們的身心,大家雖然沒有多少話語,卻也熱情洋溢。

休息半小時後,部隊繼續前進。淩晨三點過,隊伍爬上了紫金山,一到目的地,累得東倒西歪的官兵們頓時象失去了骨頭一樣,顧不得地上冰冷的積雪,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想動了。見此情形,張一鳴不肯休息,命令各基層軍官督促士兵們解下背上的棉被裹住身體,同時讓夥夫們趕快生火,燒薑湯分給大家喝,暖和暖和身子,以防生病。辦完這一切,他才走到一棵鬆樹下,用棉被裹住全身,靠在樹幹上打盹。

雖然累得筋疲力竭,他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一來他的心裏在考慮下一步防守的方案,現在已到了南京城外,絕對不能再退了,如何才能守得住,他感到壓力很大;二來天氣太冷,山上風又大,雖然裹著棉被,人也縮成了一團,冷氣仍然讓他感覺好像睡在了冰床上,凍得手足發僵,薑湯產生的熱氣全給它帶走了。好容易熬到了天亮,他爬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直到身上開始發熱,他才叫醒號兵吹集合號。

天冷,官兵們並未睡熟,都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聽到號聲,一骨碌就爬了起來。望著在寒風中發抖的部下,張一鳴不願廢話,隻簡單地說道:“弟兄們,這裏是紫金山,山下就是首都南京,也是孫總理陵寢之所在,我們一定要拚死守衛,縱然肝腦塗地,也萬死不辭。人生自古誰無死?但要看死的價值和意義,如果是為保衛國家犧牲,那就是民族英雄,是何等的光榮!我想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勿需我多言,我隻想讓大家記住五個字:人在陣地在!”

官兵們沒有說話,他們不是害怕,而是已經疲憊到不想開口。幾個月來,他們每天不是打仗,就是行軍,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他們的頭腦幾乎不能思維,隻剩了一些固定而又模糊的記憶:急行軍,挖戰壕,戰鬥,退卻,然後又是急行軍,挖戰壕——周而複始,循環不止。新來的人不斷的投進來,又不斷的倒下去,然後又投——整個戰場猶如一個無底的黑洞,不管投進去多少人,始終填不滿它貪婪的大口。一張張陌生的麵孔還沒來得及熟悉就倏然消失,簡直就像夢魘一般,即使是膽子很小的新兵,在經過數次戰鬥,看見自己身邊的弟兄接連不斷的死亡之後,也會脫胎換骨似的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不懼生死,滿心仇恨的複仇者。雖然記不住師長其他的話了,官兵們卻把他最後那一句像刀刻一樣刻在了心上:“人在陣地在!”

簡短的訓話之後,官兵們進入了預定地點,開始了他們習以為常的工作,在山麓挖掘壕溝。張一鳴找出修築在山上的國防工事,逐個仔細察看。也許是因為在南京城邊,天子腳下,這些工事倒真是用混凝土建的,比起外圍防線上的那些不知強了多少倍,這給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早上,日本人發覺外圍防線上的中國守軍已趁夜撤走,迅速向南京推進。9個師團20多萬人,加上海空軍的配合,頓時把個南京城圍得象鐵桶一樣。10多個師10多萬中國官兵嚴陣以待,準備與凶殘的敵人殊死搏鬥。中午13時,日軍從幾個方向對南京發起總攻。第9師團向光華門,第114師團、第6師團向中華門,第16師團向紫金山同時發起猛烈的進攻。眼看著中國的國都已在眼前,驕橫的日軍覺得勝利在望,恨不得一步就衝進城裏,他們傾其所有,把能夠用得上的現代化武器全拉了上來,地上的坦克、大炮,天上的幾十架飛機同時開火,炮彈飛蝗似的向著中國軍隊的陣地落下。

紫金山是南京的正麵屏障,衛戍司令部在此投入了大量兵力,日軍也決心盡快拿下這塊高地,如果登上了紫金山,他們可以居高臨下進行攻擊,中國軍隊就更難防守了。為了更快地攻上山頭,日軍不惜血本地對這20平方千米的土地進行了狂轟濫炸,10多架飛機飛到紫金山上空,瘋狂地對著山頭猛烈轟炸。由於山上林木掩映,工事又建得比較隱蔽,飛機不容易發現目標,炸彈落得不準,沒能有效摧毀防禦工事。為了躲避轟炸,飛機一來官兵們就離開戰壕,躲進工事。他們早已習慣了轟炸,滿不在乎地抽煙聊天,有一些甚至對外麵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充耳不聞,靠著牆壁打起了瞌睡。

中國空軍不能忍受日機的肆虐,趕來交戰了。標有藍星的戰機和塗著太陽的日機你追我趕,打成一團。地麵上的中國守軍仰頭看著空中的搏殺,聽到頭上傳來的隆隆炮聲,也分不出是誰在射擊,隻有看清拖著濃煙栽下來的飛機上有著膏藥似的標誌的時候,官兵們才齊聲歡呼。盡管空中的勇士們不惜性命地奮勇衝殺,可是日機在性能和數量上都占了壓倒優勢,中國空軍的飛機漸漸地少了。?

張一鳴呆在工事裏,正在喝著一碗滾熱的薑湯。這些日子,他的精神壓力太重,吃不好,睡不好,官兵們可以休息,他卻不能,敵人的進攻一直沒有間斷過,隨時都有人向他彙報情況,衛戍司令部也不斷打電話來詢問戰況,心力交瘁損壞了他的健康。他在江寧的時候身體就有點不舒服,到紫金山又在山頭露宿了半夜,加重了病情。他一開始也沒當回事,以為自己身體好,過兩天就沒事了,哪知道今天中午竟然發起燒來,渾身發軟,頭痛得象要裂開一樣。這下他著急了,什麼時候不能病,偏在這戰事激烈的緊要關頭生病。軍醫給他打針吃藥,他非常配合,恨不得馬上就能恢複正常。聽說薑湯可以發汗,他讓夥夫濃濃地熬了一碗,隻盼出了一身大汗之後可以退燒。

“師座,”武天雄進來了,他剛才到外麵去看兩國的飛機交戰去了,“我們救了一個飛行員。”

“很好,問問那個飛行員,看他需要——”張一鳴的話沒有說完,他驚訝地看著跟在武天雄身後進來的人。那是一個穿著航空皮茄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白皮膚,碧藍眼睛,頭盔下露出了一絡金色頭發,“他是誰?”

外國人似乎懂得他的意思,轉過身,用手指了指背。那件夾克的背上有一麵青天白日旗和一麵紅色的鐮刀斧頭旗,旗下有十六個中國字:“國際友人,來華助戰,凡我軍民,一體保護。”

“蘇聯人!”看到那麵鐮刀斧頭旗,張一鳴更吃驚了。他不知道,在八•一三之後,蔣介石召見了蘇聯駐華大使鮑格莫洛夫,允許蘇聯飛行員作為誌願者加入中國空軍。這時候看到有蘇聯人參戰,他不能不感到意外。

張一鳴出身官宦世家,一向聽到共產二字就反感,對蘇聯沒什麼好印象,但是看到蘇聯誌願者在中國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來華參加這場與他們毫無幹係的反法西斯戰爭,與中國空軍並肩作戰,也不禁感動。

“先生,你別擔心,我馬上派人送你去衛戍司令部,他們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他看著蘇聯誌願者,“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蘇聯人聳了聳肩膀,然後笑著搖了搖頭,顯然沒有聽懂。張一鳴不會俄語,試著用英語和德語跟他交談,他看來還是不懂。他大概明白不能交流,從口袋裏摸出筆和小本子,在本子上畫了一個大的長方形,又在上麵畫了幾架飛機和一條跑道拿給張一鳴看。張一鳴看出他畫的是機場,明白他想讓自己送他去那裏,可是現在日本人大軍壓境,南京機場在不在自己人手裏還不清楚,隻能先送他到衛戍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