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又做惡夢了。
跟往常一樣,等蘇達大汗淋淋的醒來後,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夢的什麼又忘的一幹二淨了,隻依稀記得,夢裏的世界很可怕,是由火光鮮血和尖叫組成的,硝煙味血腥味腐爛味混雜在一起,塞滿鼻腔,仿佛置身於人間煉獄,到處都充斥著恐懼和悲傷。
就這麼煎熬了一晚上,但隻要一醒來,就什麼都忘了,隻剩下粗重的喘氣和一身冷汗,接著就是失眠。
失眠的過程中,失落,惶恐,絕望,會像毒蛇一樣冰冷漫長的折磨蘇達許久。
雖然每次夢的什麼蘇達都記不清了,但有一樣他是能確定的,那就是每次夢的結尾,都會有一個人發出叫喊,那聲音一遍遍的喊著;蘇達,蘇達……。
由此可見,蘇達反反複複都在做一個惡夢。
這樣的情況前一兩年很常見,幾乎天天會做,最近一年很少了,偶爾這麼一次,蘇達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這個夢是什麼,喊著名字的人是誰,開始的時候蘇達不止一次的疑惑,但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沒想法了。
蘇達麻木的接受了這個惡夢,就好像他麻木的接受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身份,和幾乎空白的大腦。
蘇達隻有最近3年半的記憶,在此之前的,全都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蘇達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依稀記得,自己醒來時身上不著寸縷,渾身疼痛寒冷,然後就是……沒了命地奔跑,不對!是逃跑,逃什麼呢?蘇達想破腦袋也記不起來……。
後半夜是肯定睡不著了,蘇達幹脆起了身,在潮濕憋悶的小倉庫裏走了兩圈兒,跟巡視自己領地一樣把小倉庫裏的貨物都掃了一遍。小倉庫是超市的倉庫,超市名字很簡單,就叫便民超市,賣些日常用品,水果蔬菜,蛋奶鮮肉,這些東西在超市打烊後,都由蘇達搬到小倉庫保管。
簡單巡視後,蘇達彎腰,從小鋼絲床上拿起自己的上衣,掏出一包煙,磕出來一顆叼在嘴角邊,懶懶散散的披上衣服,伸胳膊伸腿兒的打開了倉庫大門,走到了外麵。
四月的淩晨4點多,天空還是一片墨藍,倉庫門對這一條小馬路,馬路對麵是圍牆,圍牆後麵是一棟家屬樓,也就五層來高,此時還亮著兩盞燈,不知是誰這麼早起床,還是徹夜未睡。
蘇達用嘴唇叼著煙,仰著頭,癡癡地看著燈光,使勁兒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並沒有睡在床上的回憶,蘇達睡過馬路,天橋,地板,地鋪,哦對了,還有倉庫裏那個快散架的鋼絲床,行吧……這也算睡過床了。
蘇達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轉動了下脖子,然後低下頭點上煙。
小火照亮了他的嘴唇下巴,雙眼和鼻梁因為消瘦,齊齊消失在陰影,隻有眼窩中透出兩個亮點,跟火焰一起跳動。
蘇達一口一口的吸著煙,在煙霧繚繞後想著事情。
蘇達的事情很簡單,他就想著今天6點老梁會來送蔬菜水果,自己要趕緊卸貨清點,清點結束後擺貨上架,然後把茶雞蛋熱上,台灣烤腸煎上,再簡單打掃打掃,差不多7點開門營業,8、9點的時候李叔和李佳明也差不多到了,大家會邊吃早飯邊聊天,等第一個客人進門,這一天的工作也就開始了。
日複一日的,每天的工作都是這些,閉著眼都能做,蘇達已經這麼幹了3年了,之後還會再有第2個3年,第3個3年,第N個3年,無論多久,除了中晚飯,日子都過得跟複製黏貼一樣,十年如一日。
蘇達一支煙抽完了,心事兒也想完了,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下意識的撓了撓自己的肚子。
肚子上有條長疤,在肚臍眼的上麵,從左延伸到右,跟爬著條長蟲一樣,這不是蘇達身上唯一的疤,但似乎是最長的一個,快下雨的時候都會犯癢。蘇達第一次見這條長疤時自己也嚇了一跳,估計自己這是被人腰斬未遂。不過現在還有閘刀麼?蘇達不清楚。
蘇達見周圍沒人,很沒形象把手伸進衣服裏撓啊撓,心想今天八成要下雨了。
李佳明是第一個到超市的。
“早啊蘇達,”李佳明說著,拿牙簽紮了根台灣烤腸咬了一口;“還沒來人呢?”
“沒有,”蘇達說著,從抽屜裏拿出卷紙,撕下一張遞給李佳明,李佳明接過來纏在了牙簽上。
李佳明是超市老板的兒子,大學沒考上上了個專,學會計,結果畢業了會計證也沒到手,愁得老板長籲短歎,但李佳明似乎一點不放心上,正經工作也沒有,整天沒心沒肺瞎忙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不知道忙什麼,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有別的正事,可具體是什麼,連老板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