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似的過得很快,一年之後便又到了程誌衝的忌日。這天,薛平榛帶著手下拜祭完,由蕭仲開車往山下走。
在路過黃老三的房子的那個岔路口時,蕭仲的心明顯咯噔一下,手指頭都跟著顫動了起來。過去的一年中他都沒有來過這裏,一是怕看見那裏已經被賣出去的場景,二是不想再沉浸在回憶中。
其實一年不像想象中那麼難熬,成天跟著薛平榛東跑西走,匆匆忙忙就好像什麼都忘了似的。即使偶爾閑下來會回憶起黃老三,蕭仲也告訴自己沒有了他之後,黃老三的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好,做什麼也不用去顧慮他,還會變得很自由,這應該就是黃老三一直向往的生活,也是他唯一能給黃老三的東西。每每想到此,蕭仲便會覺得這幾年就跟夢似的,隨時隨地都會醒來,現在他就處於夢醒時分,整個人都空虛的要發瘋,所以他極力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不去想,也就不那麼痛苦了。
可是他給自己營造的情感結界就因為今天走近了那間過去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屋子而破碎掉了,從心髒蔓延到指尖的痛處卻在提醒他,這一切是無法用自我麻痹來輕易忘掉的,當時說的黃老三是走是留都不那麼重要現在也變得重要起來。
他真挺想黃老三的,但是讓他再選一次,他可能還是會和當初一樣放棄,隻是不知道黃老三會怎樣。
蕭仲沒有猶豫的開過那個岔路口,卻聽薛平榛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啊?”蕭仲明明知道薛平榛是什麼意思,可他還是裝起了傻。
“就黃老三那裏。”
“哦……不用了……”
聽見蕭仲的拒絕,薛平榛卻皺了皺眉,其實是他想起了去年梁晉回來的時候在那裏發生的點點滴滴。
今年梁晉說自己太忙就不回來過年了,其實他也知道,梁晉這是在盡量縮短學習的時間,然後好趕快回來。去年蕭仲和黃老三鬧得那麼僵,梁晉總是覺得自己也有些責任,蕭仲勸了很多次,這孩子就是繞不開彎。薛平榛嘴上說這樣也好,以免孩子沒動力,其實他是心疼的,隻是沒怎麼提而已。
“還是去看看吧,咱們把車靠邊,讓大家先回去吧。”薛平榛堅持著,看見蕭仲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覺得蕭仲也需要一個發泄口,他實在不忍心蕭仲變成現在這樣消沉和難過。
蕭仲並沒有反駁,隻是一邊靠邊停車,一邊把薛平榛的命令吩咐給手下。
等車輛都通過了,蕭仲嘟囔道:“咱們來幹什麼呢?估計黃老三已經把房子賣了,我們再來就是不速之客了。”說話間他把車子調轉了車頭,往岔路口拐了進去。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周圍的鄰居也似乎沒有變,一年過去了,這裏還是有種熟悉的氣息,就像那人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蕭仲忐忑的用過去的鑰匙打開了院子的大門,發現原來這房子並沒有賣掉,他不禁紓出一口氣,甚至有一瞬間他以為黃老三即刻就會從屋子裏拿著個雞毛撣子衝出來罵他王八蛋,跟他說再不出現以後就不要來了……然而此時卻什麼都沒有。
蕭仲搖搖頭,轉身挪出個地方讓薛平榛進去,他則跟在後麵。
蕭仲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一直以來警覺的神經不自覺就鬆懈下來。倆人一邊往裏走,薛平榛一邊說:“房子沒賣,也常有人收拾衛生,玻璃大概是前兩天新擦的,爐灶甚至還有些溫度……人也就走了不到一個小時,估計是看見咱們的車隊上去之後就趁機走了。”
蕭仲聽著薛平榛的分析,眼睛卻不自覺的停留在電視那裏,電視上麵擺了張照片,他沒記錯的話是兩年前拍的。
當時他們剛剛做完愛,他去洗澡,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穿,他發現黃老三在拿手機對著自己,便衝鏡頭擺著了個中指,而黃老三在那兒**的笑,照片拍完了,他去搶手機也沒搶來,黃老三騙他說刪了,後來他再找也沒找到。
而現在這場景被洗成了照片擺在房間裏最顯眼的位置,不管是誰一進來都能看見他憤恨的舉著中指,關鍵部位被一根香蕉圖片給遮住了,其餘地方大赤赤的一覽無遺。
媽的!
蕭仲在心裏罵了一句,走過去把照片從鏡框裏卸下來,攥在手裏衝了出去。
他走到院子裏就停了下來,像頭暴躁的大獸,背著手來回的繞圈。他還是沒去追黃老三,因為他也說不準這人現在跑到哪兒去了,黃老三算準了他會來,所以門鎖沒換,還故意弄了張操蛋的照片給他看,今天這一切就好像在耍著他玩兒似的。
這老王八蛋!
蕭仲點了根煙,焦躁的抽了好幾口,鬱悶的心情隨著煙霧被吐了出來。他抬頭,也沒見薛平榛從房間裏出來,隻能無措的站在那裏等,煙都快燒到了手指的時候,終於等到人出來了,然後便問他:“好點兒了嗎?”
“嗯。”蕭仲點點頭,今天來這一趟,他至少知道黃老三應該也放不下他,遲遲不出現,估計是抹不開麵兒。
“那咱們回去吧。”
“好。”
在路上,蕭仲抽空從後視鏡看了好幾眼薛平榛,就見薛平榛始終保持一個姿勢,因為戴著墨鏡也看不出是什麼心情,但抿嘴的樣子不太高興。
他的心裏敞亮了,不代表薛平榛跟他一樣,梁晉走這一年,他眼睜睜的看著薛平榛變得愈發淡漠,似乎隻有在倆人通話的時候才會在他麵上看見一絲笑容。
其實老大不是鐵石心腸,但也隻有梁晉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大哥。”蕭仲低聲喚道。
“嗯?”薛平榛一動未動的回了一聲。
“要不我幫你……”蕭仲頓了一下,說:“我幫你訂機票吧。”
“幹什麼?”薛平榛動了動,坐直了身體,問道。
“要過年了,小晉肯定挺想看到你的。”
薛平榛遲疑了一下,點頭道:“……也好。”
蕭仲笑了笑,梁晉如果知道薛平榛要去看他,一定會得瑟得小尾巴都會翹起來。
五十八
但事實遠比想象中改變的快,他們的車剛上大路,蕭仲的電話便響了,接起來之後,很快他的眉頭便緊緊的擰在一起。不到一分鍾的通話結束了,他對薛平榛說:“大哥,房賀寧回來了。”
“嗯?”
“盯著他的兄弟說他應該不隻是因為過年,明年年初市裏會換屆,大概是回來跑關係的。”
“看來他還真執著。”
“是啊。”
“叫人繼續盯著他,最近咱們得打聽打聽他到底想幹什麼。”
房賀寧近幾年還是挺消停的,無聲無息的在異地當著領導,裏裏外外沒有一絲和他對著幹的意思。但薛平榛也知道,房賀寧怎麼可能就此罷休,當初走得那麼狼狽,睚眥必報的他肯定還會回來。想必這四年間他的羽翼已經非常豐滿,而自己這邊卻處於一種原地踏步不進不退的狀態。
之前他還覺得生活真是沒有驚喜,轉眼驚喜便來了。
蕭仲又通過後視鏡瞥了薛平榛一眼,見他原本放鬆的表情又嚴峻起來,不禁問:“那……出國呢?”
“還是算了吧。”薛平榛歎氣道,“小晉那兒……不去也沒關係的。”
蕭仲哀怨的點點頭,哪頭事大他當然清楚,剛才那個提議就當他沒說過好了。
其實房賀寧又回來的消息讓薛平榛既擔憂又興奮,那種複雜感覺是很難用語言去形容,原來他的內心還是渴望挑戰的,平淡無奇的生活讓他都沒了激情。
對了,最近的一次激情還是小晉帶給他的,隻是這孩子又把激情給他帶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薛平榛時刻保持一種非常警惕的狀態,但房賀寧這次回來除了找人吃飯喝酒,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動作,等到過完年,他便又回到這幾年任職的地方。
從表麵看,好像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薛平榛能夠預計到在這平靜下麵卻有一股讓他顛覆的暗湧,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斃。
轉眼間便又到了春夏交替的時節,院子裏的樹木綠得惹人喜愛,偶爾還會有些小蟲子在花叢間來回飛舞,是一派喧鬧的景象。
最近本市各個媒體都在反反複複的播著地方人大會的新聞,網絡上更是充斥著各類消息。這次換屆可謂是盛況空前,因為是新老交替,很多重要職位都開始由年輕人擔當,這種局麵讓人議論紛紛。
當然這裏麵最最風光的便是從外地交流回來的年輕的新任副市長房賀寧了。
這天晚上,薛平榛關掉電腦上播放的新聞,靠在皮椅上閉眼深思目前的情況。
最近他聽了太多關於房賀寧的議論,市裏的有點臉麵的人總是拿他當話題來說。在一次商業餐會上,有人便說房賀寧在外地的那幾年有多說一不二,整頓商業的手段又有多鐵腕,當地那幫做生意的對他簡直奉若天神,因為他也真能幹,項目一個個的攬,聽他話的人真得到了好處。這次他回來想必也是延續他在那邊的作風,該低調的時候低調,該巴結的時候也不能落後。
薛平榛當然知道這些,他派過去盯著房賀寧的人每一段時間都會跟他彙報。不過不知道房賀寧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最近反而探聽不到什麼消息了,他也隻能通過媒體的報道來推測這人下一步要走的棋。
腦子裏浮現出剛剛節目中看見的房賀寧的自信笑容,那眼神似乎直直的穿透了他的心髒,就像是告訴他:“我想要的,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會得到。”
薛平榛並不畏懼這樣無聲的威脅,因為風風雨雨他經曆得太多。新官上任三把火,指不定陰險的房賀寧會在他離開的時候弄點什麼幺蛾子出來,他怕自己不在這邊防不過來,因為他總覺得房賀寧這次高調回歸來者不善。
思緒一路蔓延,心髒也跟著跳動的格外的快,盡管天氣變暖,他的手指尖仍是冰涼冰涼的,他站起來微微活動了一下複又坐下,伸手擺弄起桌角的飛機票。一周後便是梁晉的畢業典禮,這張機票也早就已經擺在他麵前了,於情於理他都該不遠萬裏的去一趟,但是此刻他卻有些猶豫。
手邊的電話適時的響了,屏幕上麵閃爍著梁晉二字。薛平榛整理了一下心情便接了起來,那頭的聲音十分歡快的跟他問好,他知道,他們二人中不管是誰,越是要到相見的時候,情緒越是無法壓抑的雀躍,畢竟之前的失約讓二人很久未見,他甚至都能猜到梁晉最近都會因為他即將去那兒而失眠,其實他又何嚐不是。
“哥,你吃過飯沒?”梁晉問。
“還沒啊。怎麼了?”薛平榛的聲音很是溫柔。
“都這個時候了……”盡管時差不同,梁晉也能把時間掐算的剛好,提醒他早點睡覺,及時吃飯,薛平榛彎嘴笑了笑,隻聽那邊繼續說:“哥,你最近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吧,我都聽吳姨說了,哥,你不能這樣,你胃不好呢……”梁晉囉嗦起來便沒完,薛平榛隻好應付著答是是是。
梁晉的囉嗦終於告一段落,也深知自己這麼說了,薛平榛也不一定能按照他說的做,想起過幾天他就要過來,於是拖長音喊了一聲哥,在電話中撒起了嬌,這讓薛平榛心裏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