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兩個男孩
我們挽著手,坐在春天的綠草地上唱起歌。
“給老約翰一個便士。”
夜幕裏,威格爾森大街39號的輪廓影影綽綽的,就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卡爾放緩了速度,一步步靠近了這棟建築,心跳得仿佛裏頭藏了隻撲棱翅膀的鳥兒,怎麼都安分不下來。
他先是敲了敲門,沒有人應聲——埃德加還沒回來——隨後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找出那把小小的黃銅鑰匙,插進了鎖眼,推開門。
客廳沒有人在,他先是到廚房的架子上取了瓶血液,這才躡手躡腳地上到二樓,推開走廊盡頭那間房。
托德還是老樣子,被血繩束縛在床頭。他瘦了很多,原本還有幾分豐潤的臉頰此刻顴骨都突了出來,襯得紅彤彤的眼珠愈發駭人。
他眼珠轉了轉,“卡爾,你來了。”要不是這段時間卡爾基本算得上是和他朝夕相處,他都要認不出這是那個曾經羞怯冷淡的男孩。
卡爾強打精神,搖了搖手裏的瓶子,“看,開飯時間到了。”
這些血液都是人類自願獻出的——至少埃德加是這樣告訴他的。他找到洗幹淨的酒杯,強忍著胃裏的不適倒了滿滿一杯遞到托德的唇邊,看他一點點喝下。
血液流入喉嚨,托德的臉色便不再那樣灰敗。
埃德加說他隨時可能會失去理智,但卡爾由衷地期盼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到來。
“好了,我去洗一下杯子再回來。”
收拾好殘留血跡的杯子,卡爾逃一樣地離開了房間。
他當然知道托德已經被完完全全地轉化為吸血鬼,不再留有半點人類特質。他是知道這個才一次又一次地來見他的。
不知為什麼,就算見到了托德,他內心裏的不安也沒有減少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清水衝刷過杯沿的淡紅色痕跡,他將洗好的杯子甩幹放在桌子上,隨便從埃德加的書架上拿了本舊書再度回到托德身邊——這些都是埃德加隨手從一位二手販子那裏買來的,隻為了他在陪伴托德的每個夜裏能有事情可做。
托德兩眼放空,愣愣地盯著天花板上一小塊潮濕的痕跡。它們蔓延如地圖,將思緒帶往未知的國度。
卡爾翻開書,借著微弱的燭光一字一句地念著。他不止是照著書上的字句念,還偶爾插入一些自己的閱讀感想,比如他覺得哪裏不符合邏輯,哪裏讓他感動,托德都隻是沉默地聽,很少給予他回應。
因為這本書實在太舊了,油墨的痕跡都變得曖昧不清,卡爾念得就更慢了。
逐漸地,他念不下去,停止下來,無言地凝視著床上的托德。他多麼懷念以前那個會笑的托德啊。
他們一起度過的每個下午,化成了記憶深處黯淡的繁星,一顆顆地墜落到黑暗的大地裏,無聲無息。
“卡爾,我的家人……他們怎麼樣了?還有黛西……她好嗎?”
察覺到他的目光,托德遲鈍地轉過頭,對上他悲戚的藍眼睛,分開幹枯的嘴唇,用氣聲吐出幾個字。
卡爾沉默地望著他。他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克羅夫特夫人失蹤了,克羅夫特先生憔悴得不像樣子,短短一周時間瘦了10磅,頭發胡子都變得花白,整個人形銷骨立,就像是穿著人皮的骷髏架子,至於黛西,她消失了。
托德領悟到他沉默背後的某些東西,手指動了動,輕輕握住卡爾僵硬的,“我是說……我爸爸還好嗎?他……他還活著嗎?”
“他……不是很好。”卡爾回握住他的手,艱澀地說,“但是他活著。”也隻是活著了。
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和孩子,這樣的打擊對一個中年男人無異於滅頂之災。他已經失去了所有活著的理由。
托德的喉嚨深處發出小小的啜泣聲。卡爾有些不忍心地將頭埋在自己冰冷是手掌裏。
為什麼殘忍的命運要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透過餘光,卡爾看到淚水沿著托德的眼角滑落。
吸血鬼沒有多少淚水,很快流出來的就是黑色的血液了,縱橫在他枯瘦的臉頰上,看起來頗為猙獰。
“卡爾,我知道這樣很任性……”托德輕輕地喊住他。
卡爾已經知道他要說出怎樣的話了,如果他們換個位置,他一定會提出同樣的請求,所以他根本無法拒絕托德。
“求求你,帶我離開這個地方。”托德小聲地哀求他,令人心碎地,“帶我回家好嗎?我發誓我不進去,我隻是……我隻是想在窗戶外邊悄悄地看他一眼,一眼就好,讓我再看看我的爸爸,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