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骸骨之城
請把我的骨頭埋在你的花園裏,每個春天它們都會為你綻放。
不要害怕,這是我愛你的心。
“他今天怎麼樣?”
說話的男人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黑發藍眼睛,戴眼鏡,如果忽略那副冷冰冰的神情,模樣應該算得上英俊。
“老樣子,沒什麼變化。”
被問到的女人分神回了他兩句就繼續往表格裏填數字。
旁邊的盤子裏擺著兩支空了的玻璃針管,裏頭殘留著一點黑色的液體,還有些看不出用處的古怪工具。
“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填好了冗長的表格,等待墨水幹透的這段時間裏,女人抬起頭,認真地看向黑發男人,“西德尼,你說我們能成功嗎?”
隻有在麵對她的時候,男人臉上才有了點能夠被稱之為人的生氣。他輕聲說,“也許會吧,反正也回不了頭了。”
“但是……”
她看起來還有話要說,剛開了個頭就被男人打斷。
西德尼的語氣並沒有多麼嚴苛,可裏頭有些東西沉重如山,壓得這女人喘不過氣來,“沒什麼但是,親愛的。孩子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這是他們生來就要背負的宿命。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裏,就必須有為了這麼多祖先奉獻自己的精神。還要,能夠成為神明的軀殼是他身為凡人的榮幸,沒什麼值得悲傷的。”
女人抹了抹眼角,那裏幹幹的,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抱歉,我失態了。”她將文件夾夾在腋下,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男人最後往裏麵看了一眼,確保一切沒有差池,才跟上女人的腳步——晚點他們還要別的實驗要做,斷然不可在這裏耽擱太久。
等他們離去後,房間的真容顯露出來:一張床,一副桌椅,還有坐在床上的男孩,這就是全部了。
這看不出真實年紀的男孩瘦得過分,四肢細如木棍,枯瘦的臉頰沒有半分幼童的豐腴,反而因為消瘦導致眼睛突出來,幾乎就像一具貼著人皮的小骷髏架子。
若是再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男孩的瞳孔是一片擴散的黑,沒有高光也沒有焦距,盯著看久了,仿佛意識都會被帶入深淵。
直到那兩個人的腳步徹底消失,這詭異的男孩伸出腦袋在門邊張望,確定看不到任何人後,輕巧地從床上跳了下來。
離開房間後,他就像一隻小小的幽靈,漫無目的地開始今日的遊蕩。
因為建造在地下的緣故,周圍的石頭牆壁一扇窗戶都沒有,他隻是轉了幾個彎,就已經看不見自己棲身的那間小房間了。
這座地下迷宮的構造十分複雜,到處都是法術設下的禁製和緊閉的鐵門,鐵門後頭不知道關了些什麼,經年累月地發出要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與悲泣,偶爾前方能看到幾個穿白袍的人影,他都會屏住呼吸躲在暗影裏等他們離開才繼續往前。
黃銅製成的獸頭燈裏燃燒著魔法冷焰,青色的火光隻在有人經過時才會稍稍搖曳兩下,他沿著這條格外長的走廊一直走,哪怕途中摔了一跤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的意識十分懵懂,僅僅隻是感受到這條走廊的盡頭有某種東西在吸引著他,就像磁石的兩極。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條漫長的走廊終於到頭了,前方出現一扇虛掩的大門。
這樣的鐵門對於一個孩童來說未免太過沉重,但好在他小得就像一隻老鼠,側著身子就能從那不過一掌多一點寬的縫隙裏溜進去。
屋內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味:像是腐爛的肉類又像是幹涸的血液,夾雜著脂肪油膩肥厚的臭味,催人作嘔。因為不習慣這股味道,他不太舒服地咳嗽起來,咳了好半天,勉強透過朦朧的淚眼往前看,發現這屋子是靠蠟燭照明的。
數不清的燭台中間,是一張刻著符印的石床,而冰冷的石床上躺著個勉強能稱之為人的東西——說它是人實在是太過勉強,因為它渾身的皮膚都潰爛了,露出鮮紅的肌肉組織,簡直就像是一大團爛肉。
唯一讓它看起來像個人的隻有那頭長短參差不齊的金發和勉強半睜的眼睛。燭火下閃爍著橘色光圈的金色和火焰輝映下卻依舊寒冷如冰川的藍色。從未見過這樣美麗顏色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試著觸碰。忽然,這生物的眼珠轉動了兩下,對準了他的方向,他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在猶豫究竟該不該繼續。
在他的腳下,暗影不安地躁動起來,而投映在牆壁上的那部分已完全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無數細小的觸手從暗影裏逃逸出來,試探性地想要觸碰石床的根基。但就在它們碰到冷冰冰的石頭的一刹那,它們發出被火燒過一般的滋滋聲,迅速地縮回暗影裏,不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