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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驅車回十裏鎮之前,莊大少取回了相片。又到百貨公司買了兩塊懷表,請人將小小一方的留影鑲進表殼中。

海二少手裏拿著懷表,一路上沒有其他心思看窗外,眼珠子隨著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看得頭腦暈乎乎,差點又同上次那樣湧上不適。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沒有太多繁雜的裝飾,輕按紐扣,外殼彈開,便能看見兩人並坐在一起的樣子。莊大少五官比海二少要立體許多,或許是留洋多年,吃多了西洋食品的關係,眉眼之中也透出摩登感,卻並不娘娘腔,沉穩的氣質讓他看起來相當可靠;海二少則年青許多,雖然不似莊大少如此有男人味,但眼裏還透露著單純活潑,是英俊的富家少爺。

兩人表情並不外放,莊大少是性格使然,海二少則是有些害怕,抿起嘴笑得有些拘謹,卻仍舊能看出那份恬靜般配之感。海二少看了許久,視線一點點掃過,要將這對身影刻在心頭似的,越看越喜歡。

莊大少專心開車,餘光瞟見海二少拿起懷表就沒放下過,心裏也高興,便道:“還沒舍得放下?往後的日子想看就能看,你現在這樣喜歡,若是看膩了怎麼辦?”

海二少回他:“那好辦,我不看你就是了。我看我自己是定然不會膩的,我多好看啊。”

莊大少讚成:“是好看。”

過一會兒,海二少又道:“唉,早知道我就不緊張了,你看我嘴巴抿得緊緊的,我又覺得這照片不那麼好看了。”

莊大少目視前方:“好看。”

海二少便笑。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時間也變短了好多似的,沒一會兒就回到了十裏鎮。

海二少昨晚跑出家門就沒了影,三姨太等了半天,第二天又派下人出去找了一圈,都說沒見到二少。海洗榮要上班,沒空管弟弟,隻說出不了什麼大事,這麼大人了,晚點自己就會回來;海老爺的要求就更低,派人找的地方都是二少以往愛光顧的這個樓那個院。這樣的地方沒有找見人,那做其他事情也就由他去,也讓三姨太放寬心,就忙自己的去了。

三姨太可放不寬那個心,可找也找過了,不知如何是好,提心吊膽地坐在椅子上把可怖的事情統統想了一遍,越琢磨越害怕,正想出門再看看時,海二少春風得意地進了門。

三姨太一顆心懸著,見到海二少歡喜表情的那一刻,擔憂成了惱怒,叉起腰就開始一通教訓。

“你還有臉笑!老二你可真是沒良心,跟你爹一樣沒良心,出門不說去哪兒,一晚上說不來就不回來,讓家裏人上下一通好找,你現在過來,老老實實告訴三娘昨晚死哪兒去了!三娘看你氣衝衝往莊公館去,還以為你砸人家場子呢,你可行行好,咱家再有錢也經不住你這麼造的呀。”

海二少把手中的懷表悄悄收進口袋。麵對三姨太的質問,一時想不出什麼好回答。我昨晚去哪兒了?我昨晚是去莊公館了。去砸場子了?不是,去親了莊大少一口。這段話要是老實說出來,不過兩分鍾三姨太就要鬧個天翻地覆,半小時之內他親哥海洗榮指定能從警察局趕回來和他爹一同揍他個半死不活。海二少近半年乖得厲害,哪裏還想嚐被打的滋味,光是想想後背就已經開始冒冷汗,於是隻能嗬嗬傻樂,妄圖把這事兒敷衍過去。

無奈三姨太卻不給海二少這個機會,她擔心受怕了一整天,豈是裝瘋賣傻可以蒙混過關的。非要逼著海二少坦白昨夜的行蹤,說不出來不讓回房,海二少可不敢與三姨太耍強,他這偶爾犯渾就是從三姨太這兒學來的!哪裏敢在師傅麵前班門弄斧,三姨太審訊不成,眼看著又要開始哭這一生悲苦,丈夫不體貼兒子不孝順了,四姨太捧著兩匹布料走了進來——玲佳小姐已經六個月的身孕了,尿布和衣服統統是四姨太在準備。

“可算回來了,急壞我們了,尤其是你三娘,都擔心死你了。”

海二少還想讓他四娘求個情,幫他逃過三姨太這次不依不饒的追問,沒料到嘴還沒張,就聽見四姨太道。

“你昨晚去哪了?”

海二少:……你們倆不是向來不合嗎?為什麼到我這兒連說的話都一樣了?

三姨太自信十足:“你常去的那些個‘好地方’你爹都派人找過了,沒有。三娘相信你昨晚不是出去胡鬧,不是做壞事,就是做好事,現在你坦白吧,做什麼好事去了?”

海二少臉都皺了:“做什麼好事不能等白天啊,我能做什麼好事啊……三娘你別問了……”

三姨太:“誒喲還不好意思了,你不要裝糊塗,大晚上除了戀愛還能做什麼好事啊。”

誤打誤撞竟完全猜中,海二少由衷佩服:“是談戀愛了。”

不過是跟男人談戀愛。

三姨太臉上立刻就沒有了咄咄逼人的可怖樣子,眼角裏都藏著掩不住的自信,末了還扭頭看一眼四姨太,暗道“如我所料”。隨機態度一變,站起身來攆海二少:“那你還回來幹什麼呀,趕快出去談戀愛,趁著你玲佳姐要生了,你也結個婚,也讓我們海家喜上加喜。”

海二少一聽“喜上加喜”,便想起了那莊“親上加親”的糗事,不知是心煩還是意亂,扭頭就往房裏跑,壓根不理會三姨太在身後揶揄“哎呀還不好意思了”。

海二少心裏有氣:我才沒有不好意思!我就是太好意思了!才讓莊大少這個色魔得了機會!親了又親!

好不容易擺脫三姨太,海二少思索著要回送點什麼給莊大少。金條太土,戒指送過了,莊公館有錢,貴重的東西人家才不稀罕,各式新奇玩意兒在莊大少眼裏又定是稀鬆平常。海二少送禮最拿手,如今卻也陷入了難題,絞盡腦汁,思考許久,海二少不知從哪裏得到了靈感,竟決定給莊大少寫封信。

縱使他寫字如同狗爬,胸中連墨點都稀缺,這一刻也從心裏生出了些自信來,迫不及待要拿起筆親手寫上他的感謝。若是這事被以往教過他的先生知道,恐怕能笑個一整天。

海二少慎重地在紙上寫上一個“莊”字,嫌不好看,又拿出張紙,再寫一次。五分鍾後,海二少放下筆,出門買字帖去了。

三姨太好感慨:“早知就不讓他整天玩樂,一戀愛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開始練字了。”

海二少拿著兩本字帖往回走。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在巷子裏玩耍的孩童一個個自覺回了家,做小本買賣的生意人挑起扁擔喊著今天最後一次吆喝,天色漸暗,家家戶戶做好了飯,在平凡的滋味裏結束一天的辛苦。走到莊公館門口時恰好碰見下工的兩位廚娘,兩人聊得開心,完全沒發現對門的海二少從她們身邊經過。

一個人說:“我鮮少看見少爺要自己煮東西吃的,少爺下午回來便進廚房,讓我教他怎麼做。”

另一個人笑了:“別說少爺,我家那個老東西就從來沒有自己做過一口飯。男人哪有做飯的,這女人幹的活被男人幹了,傳出去可要被人笑話,娘們唧唧的。”

那人又道:“你可別胡說,許是戀愛了,做些東西哄女朋友開心吧。”

“那是叫你教什麼?”

“讓我教他做蛋糕,一個下午還沒把奶油打好,浪費了多少雞蛋。”

海二少站在原地,昏暗的光線將他抑製不住的笑臉蒙蓋了兩層紗,卻擋不住胸口清晰的溫熱和悸動。

海二少轉身進了莊公館,先是同莊老爺莊太太客客氣氣打了聲招呼,又笑著叫了聲芝荷姐。

袁夏梨道:“二少找表哥吧?他在廚房呢,一下午不知鼓搗些什麼,現在還不出來吃飯。”

海二少點頭,心裏卻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遂即往廚房走去。

莊大少在人麵前永遠禮貌得體,所謂紳士派頭,不僅待人接物要大方,“表麵工夫”從來也是毫不疏忽的。所以海二少甚少見到這樣的莊大少:挺括的西裝外套脫了,隻穿著白襯衫,圍上一條破舊圍裙,臉上沾了些麵粉,向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塔拉了兩根,垂在額頭,手上倒是沒有停過,飛快地攪著碗裏的蛋清,仿佛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