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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袁小姐的行李足足有三大箱,裏麵裝了吃的用的,還有一路上覺得新奇就買下的小玩意兒。

莊大少向來體貼。幫袁小姐把箱子放進後座,又囑咐了她一些話,隻是說的含糊,仿佛嘴裏含了個核似的,叫人實在難聽清。話說成這樣,即便配上紳士舉動,也很難顯出帥氣的樣子,加之莊大少臉色並不好,雖然表情並無什麼異常,卻總讓袁小姐覺得不對勁。

袁夏梨聽了幾句,疑惑道:“表哥,你是不是吃上火了?嘴裏長了什麼東西麼?”

莊大少愣了一下,不欲多說,便敷衍地“嗯”了一聲。

袁夏梨又道:“二少呢?他今天不來送我啊?”

莊大少卻掏出了懷表,看了一眼表盤,道:“走吧,再不走趕不上火車了。”

袁夏梨點點頭:“那我走了,最近時局亂,表哥你要注意一些……還有,別跟二少吵架了,你多讓讓他。”

海二少這兩天的努力終究是得到了回報,袁小姐已經徹徹底底站在了自己那一邊,就連道別時也不忘囑咐一句,儼然成為了二少的堅決擁護者。

莊大少大清早就從袁小姐口中聽到了不低於十次的“海二少”,本來就心煩意亂,袁小姐提起一次,就像在磕傷碰傷的淤血處猝不及防地按一指頭,傳來悶悶的痛感,此刻他隻想讓袁小姐乖乖上車走人,再不要提起對門那位小少爺了——他怕又想起昨晚哭得一塌糊塗的海二少,又軟了心,什麼也不管不顧地作了罷,想抱著他讓他不要再哭,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莊大少對海二少,從來都是漠視原則,或者降低底線的,反觀海二少,可真真是無情無義,自私自利極,氣急了什麼話也說得出口。莊大少心口也在滴血,想著海二少驕縱怕死的樣子,是又愛又恨,海二少從小被寵著長大,哭也好笑也好,都是隨心所欲,仿佛從來就沒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概念。他心思敏感,哪裏惹得他難受了,就要放肆哭一哭,才不在乎別人怎樣看他。

或許海二少到現在還不知道,莊家家教嚴,自小便被教育得一板一眼,有眼淚也隻是忍著,是萬萬不能在外麵“丟人”的。所以莊大少鮮少見到那樣能哭的人,屁大點事兒也能被海二少哭得驚天動地,好像真讓他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委屈,這樣的性格恰恰成了莊大少的軟肋,海二少隻要一哭,莊大少便覺得什麼都該放一放,依著他也沒什麼不好。

可昨晚呢,真是“屁大點兒事”嗎,他哭是真委屈還是假意誇大呢。

海二少當然是真委屈的,不然也不可能一夜沒睡,認認真真躺在床上琢磨著要怎麼同家人開口。想得腦袋都發疼了,各種方式,各種語氣通通在腦海裏過了個遍,結局都是一樣的:不死也得打個半殘。海二少哭得有點狠,腦袋裏像是放了兩塊棱角分明的石頭般,磨得叫人受不了,真是越琢磨越絕望:將可對比的條件一項項寫好,莊大少一列他一列,末了發現莊大少那列全是圈,他這兒除了樣貌全是叉!海二少一整夜接連著歎氣,快把肺都歎疼了。

直到天邊開始漸漸透出亮光,海二少才有了睡意,不料剛睡過去沒多久,庭院裏的雞便開始大叫起來,那聲音嘹亮得很,頗有點要叫醒全家人的架勢。放在往日,這種小伎倆可影響不了海二少,往前推幾年,四姨太剛進門的時候,三姨太心裏不舒坦,隔三差五就要給海老爺找不痛快,大清早鬧得雞飛狗跳是常事,海二少是從這樣的磨礪中鍛煉出的本領,豈能被雞鳴打敗?

可海二少一夜沒睡,心裏又藏著事,腦袋還哭得發了疼,如同緊繃著一根弦似的,那公雞一嚎,海二少立馬就從睡夢中驚醒了,順帶嚇了一跳。心裏生出一簇邪火,眼皮又發酸,隻想再多閉一會兒,頗不愉快地當作沒聽見繼續睡覺,惡狠狠地發誓要是再聽見一聲雞鳴,今晚讓三娘煲老雞湯。外邊的雞或許是聽到了海二少內心的警告,竟真的再不吭一聲,海二少便在這難得的安靜中又睡了過去。

還沒等做夢,海二少卻又被吵醒了——海二少睡得昏昏沉沉,覺得臉上濕濕的,也許是下雨了,夢與現實混成了一團,迷迷糊糊地想要起床拿把傘。一睜眼,麵前的事物還沒全看清,隻見一個狗頭吭哧吭哧地趴在床頭,興奮地舔自己的臉,海二少徹底火了:“阿猛?我們家養的雞啊狗啊是不是都成了精?你們還讓不讓我睡覺了!大早上的跑來舔我做什麼!!”

阿猛卻不在意海二少的怒斥,尾巴搖得轉起了圈,顯出相當快樂的樣子。

海二少見它這樣,怒氣更甚:“你找我做什麼!精力旺盛找愛麗絲去呀!”

說完才想起愛麗絲本是莊公館的寵物,心情更是一塌糊塗,把阿猛趕出房門,睡意也消失得一幹二淨。海二少跑到鏡子前,看看一夜未眠的自己,眼睛紅腫,眼下還掛著烏青,臉上沒什麼血色,垂頭喪氣的,連頭發也耷拉下來,無精打采得猶如一顆脫水的頭菜。好了,這下與莊大少對比的單子裏,自己這一列是一個圈也沒有了。

海二少在房裏呆夠了,睡也睡不著,幹脆換好衣服,走到飯廳跟家人一起吃早飯。

三姨太邊給大家盛粥邊誇讚玲佳小姐:“玲佳你看看,肚子都大了,就不要起床給我們做早飯了,三娘曉得你懂事,不過現在還是養好身體最重要。”

玲佳小姐笑笑不說話。

家中的飯食向來是廚娘做的,三姨太隻管煲個湯,玲佳小姐這是第一次為大家做早飯,使得三姨太開心不已,連道老大真是娶了個好老婆。心裏卻想玲佳小姐剛來的時候阿榮還是冷冰冰的,別提有多絕情了,現在玲佳小姐願意下廚房,就代表兩人感情變好了不是?見莊大少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隻顧埋頭喝粥也沒點反應,便提醒了他一聲,讓他多少表示表示:“阿榮,你說是吧?”

海洗榮也不像以往那樣充耳不聞,老老實實“嗯”了一聲,又大口喝起粥來。

海二少喝了兩口粥,才想起今天袁小姐就要回家,跟莊大少吵了一架,竟然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於是加快速度吃完碗裏的東西,放下筷子就要往外跑。

海老爺見他慌慌張張,道:“這麼著急著做什麼?飯還沒吃完就要往外跑?”

卻被三姨太打斷:“你別管他!老二戀愛呢!”

海二少急匆匆跨出家門,隻見小汽車拐到了巷子口,沒等得及他張口,便朝右邊拐去,沒了蹤影。

眼前站著的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直勾勾地望著他。海二少不知往哪裏看,隻能瞅著腳尖發呆。誰也沒有說話。

片刻後,莊大少轉身回府,卻被海二少拉住袖口。見他一臉沮喪的樣子,實在可憐,也不敢看他,死死盯著莊大少被抓住的那隻手道:“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同樣的房間,卻沒了那日的親昵氛圍,海二少坐在軟沙發上,如坐針氈。

莊大少沒給他倒茶,那長得精致的西洋茶壺裏裝的是冷透了的茶水,暖和不了他的胃;也不催他,看海二少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幾次話都到了嘴邊,也許是勇氣欠缺的緣故,又忍下,隻發出一個含糊不清的氣音——到底還是心疼他。

海二少從前沒那麼嘴拙的,真心的違心的話到了他嘴邊通通要妝點得漂漂亮亮,要把人哄得開心才算是好。可現在,哪個字也沒辦法準確表達他的想法,話這樣說不對,那樣說也不妥,喉嚨裏有什麼東西堵著,開口變得尤其困難。海二少知道莊大少還在生他的氣,不敢讓他多等,怕再等一會兒莊大少就要徹底沒了耐性,再也不肯聽他說一句話,海二少有些著急了,眼眶也跟著紅起來。

莊大少確實沒了耐性,看不得海二少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折磨般沒了往日的神氣。算了,莊大少想,他犯渾講的那些話也通通算了,權當沒有聽過。於是起身走到海二少麵前,躬下身子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