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起了風(二)(1 / 1)

下課鈴已經歡快地響起,又過了七分鍾,數學課結束。

接下來的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堂素描課,小羽和阿木拿著畫板、鉛筆,慢騰騰地往五樓的美術教室走。小羽不喜歡素描,從他第一次畫素描開始,他的線條就從來沒有在田雞手裏過關過。田雞是美術老師,姓田,戴著一副無邊眼鏡,腦袋上窄下寬,上課時手舞足蹈,像足了一隻呱呱叫的青蛙。田雞總說小羽的線條畫得像個釘子,一頭大一頭小,他也曾經很細心地邊示範邊給小羽講解線條的畫法,可是不管小羽當時聽得如何心領神會,可動起手來,該像釘子的線條還是像個釘子。

阿木在畫畫方麵倒是很有天賦,畫出來的畫也頗有點藝術生的樣子,還曾經不止一次地被田雞當眾表揚。對於這些從田雞口裏噴發出來的溢美之詞,他也真的很放在心上,每表揚一次,他總會拿著畫在小羽麵前嘖上半天:“看看,看看,這光影,這結構,這線條……”隻要小羽配合地露出一絲驚歎的表情,他就會像一如既往地那座石膏像一樣沉思:“小羽,你說要是現在,我改練美術,能不能考上中央美院呢。”每次看到他這副自我陶醉的樣子,小羽總會眯起眼睛:“中央美院?!你是畫石膏畫膩了,想玩點刺激的吧!”然後,兩人就會對視著邪邪地笑起來。

五樓的樓梯口擠滿了來美術教室上課的人,因為熊霸輕輕地扭了一下腰身,所以這節課變成了兩個班合在一起上。本來隻夠容納一個班學生的教室裏突然擠進了一百多號學生,讓這裏擁擠得就像一籠燒賣。六月的下午,萬裏無雲,陽光燦爛,五樓是這幢教學樓的最高層,曬了一天的太陽,此時正是溫室效應最強烈的時候,教室裏沒有空調,沒有電扇,也沒有其他的通風和降溫設施,你可以想像,這籠燒賣會有多麼的熱氣騰騰,多麼的新鮮出爐。

小羽瞟了一眼身旁的阿木,發現他的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腦門的汗也一層層的滲了出來。連續抹了三把,阿木忿忿不平地吐出五個字:“該死的熊霸”。小羽很想勸慰他說,其實田雞也未必不願意這樣讓熊霸霸占著自己的課,不過一想到田雞在阿木心裏的神聖,終於沒有出口,隻是說:“這麼熱,不如逃了吧,兩個班,百來號人呢,他也不會察覺的……就算察覺了,也不會追究的。”但阿木舍不得,他終究是一個真心喜歡素描的孩子。盡管很熱,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擠到了一個角度和光線比較好的位置。他示意小羽坐過來,小羽卻實在忍受不了那裏的熱度和濕度,搖搖頭,在靠近門口的一個位置上坐下了。

教室裏共有兩座石膏像,從小羽坐的這個位置來看,無論哪座都隻剩下了一撮卷卷的頭發,但他還是很高興,人生嘛,總是有得有失的,這個位置雖然看石膏不夠清楚,但勝在夠寬敞,空氣好,濕度低……知足常樂喲!

上課鈴響起,田雞開始張牙舞爪地講述起畫線條的要領和構圖的關鍵,這已經是小羽第100次聽到這樣的課了。阿木說,他每聽一次就會有新的感悟,可小羽卻怎麼也感受不到,不知是老師講得太機械,還是自己實在是悟性太低,他想起別在腰間的CD機,這是他求了當海員的舅舅半年,上周才從日本帶過來的原裝還沒處進口的索尼CD機。這是他冒著巨大風險才帶進學校的。泗城中學有一個規定,除了錄音機可以用來練英語聽力,其他所有的電子產品,都屬於玩具,不得帶進學校,否則沒收。

不過為了阿木,更是為了自己膨脹的虛榮心,他還是狠下了一番決心,偷偷地將機子帶在身上。CD機放在一個黑色的布袋裏,裏麵放著一張王菲的合輯,小羽察看了一下四周,自己靠著門坐在最後,前麵都是黑壓壓的後腦勺,隻要大家不回頭,也不會有人注意他,於是他便放心地將耳塞塞進耳朵裏:“……你有個名字/我隻是影子/你的心有個影子/我隻是名字/說不清楚什麼意思/這件事並非解釋/看不清楚什麼位子/隻是一場錯以為是/總是複製這愛情/用如出一轍的模式/演相同的事無休又無止……”是一首叫做《影子》的歌,王天後清麗,慵懶的聲音在耳邊百轉千回,就像一張透明的幃幕將他與周圍煩雜的一切割裂開來,在這樣的歌聲裏,慘烈的太陽光也變成了一截清涼的光暈,所有煩心的事情全都煙消霧散,讓人忘記一切,什麼煩人的試卷,什麼文理分班.什麼蒸騰的汗味,都不重要,不重要。

“這音質、這效果,嘖嘖,聽CD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呀,每一句都像是要在心頭砸出點什麼東西來呢。”他這樣想。他的身體不自覺的往後仰,椅子的前腿離地,晃晃悠悠地靠在教室門上,“人生啊,很多時候就像這把椅子,搖搖晃晃,跌跌撞撞,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都需要一個支點,比如現在,王菲的歌聲,就是一個支點……”

就在這個時候,教室的門被突然拉開了,接著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報告”和一聲尖銳的“哎喲”,最後是一聲沉悶的“咚”……

沒有支點的人生是不幸的,而有了支點,又突然失去了,更可以算得上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