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指間的煙,戀上了蒼白的唇,蟄伏在心靈深處的記憶,就會從時光的裂罅中偷偷地潛出來,和周圍的景、物交織在一起,世界變得混沌,時空變得虛幻,人就被死死地鎖在這青色煙霧打造的記憶的囚牢裏了,沒法再心無旁騖地享受風平浪靜,享受日出日落,享受春暖花開。煙總是和寂寞連在一起,戒煙戒煙,難戒的不是讓血管賁張的尼古丁,而是成了習慣的思念,吸進去的是寂寞,吐出來的是悲傷。那醉醉的感覺,似乎比酒還要烈呢,小羽想,趁自己還沒上癮,就快快停止吸煙吧。
小羽抽的第一支煙是在大唯和小潔去西安的那天大唯遞給他的。大唯他們乘坐的是下午的一班火車。午後天空變得昏暗,風也開始大起來,路麵上幾張幹枯的樹葉隨風低旋,沿街飛舞,一陣更猛烈的風吹過,葉子被挾裹到高處,旋轉了幾下,掠過商店的屋頂,消失了。第一顆雨點試探落地,隨後就大雨如注,傾盆而下,宛如在天地間拉上了一道灰色的幕布。過了大約三刻鍾,風雨開始變小,就像三四月份的春雨一般晰晰瀝瀝,再過一會,雨便停了,在地麵暑氣的炙烤下,雨水開始蒸騰,整個城市都籠上了一層蒙蒙的霧氣。
泗城的火車站很小,隻有上海、杭州火車站的一個候車室一般大,車站人不多,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幾排座位上。京和小潔在靠近檢票口的地方說話,她倆的眼眶都有些發紅,顯然是落過淚,她們對麵坐著小潔的父母,再旁邊是大唯的父母。小羽和大唯坐在離她們大約有五六個位置遠的地方,小羽低著頭,沒有說話。大唯的眼光飄來飄去,偶爾和小羽說上兩句,雖然他的臉上並沒有笑容,但小羽卻能明顯感受到他內心的充實和對前景的熱望。
他們心裏定然是有明晰的方向了吧,就算路途會有些許坎坷,他們也一定能一起走過去的吧。那就真心地祝福他們吧。不過,真正該祝福的應該是自己和京吧,他感到他和京之間有一道很大很大的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裂縫還會慢慢擴大了,說不定哪天就變成一個大西洋了。在一個月之前,大唯和小潔之間也有這樣的一道裂縫,可大唯用他的理想作為墊腳石,跨過去了,很勇敢,也很幸福,可自己呢!誰說過的,一個承諾在最需要的時候沒有兌現,那就是出賣,不管那是因為無知,還是怯懦,或是因為其他什麼官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已經是一個愛情的叛徒了,真不知道這兩個字,要用怎樣的功德才可以贖回來呢……小羽什麼話都不想說,隻希望可以快點結束這場送別,他也可以早點結束這樣的自我拷問和痛苦煎熬。
大唯的目光落到小羽身上,他很理解小羽此刻的心情,那也是他的曾經,不過小羽定然是比他更加難受。看著他那副遭罪的樣子,大唯掏出一包大紅鷹,生澀卻又努力裝作嫻熟地抽出一支遞過去,說道:“試一下唄”。小羽接過來,目光直直得落在煙上,卻沒有放到嘴裏。“抽一根吧”,大唯笑笑說,“我那天作出決定的時候,它幫了我很大的忙哩。你知道嗎,沒有人支持我,小潔這個像百子炮仗的家夥,居然一個字都不跟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這樣做對還是不對,你知道中央美院可一直是我的夢想呢。中央美院,中央美院,唉,我還以為邱特會大罵我一頓呢,結果她隻是笑笑!”
小羽還是出神地看著從那根香煙,目光久久沒有離開,他喃喃地說了一句,“你是對的,我也想去杭州呀。高考那兩天,我就想回來了……可是沒有機會了啊,誌願在高考之前就填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呀,你的心情我都能理解!”
候車室的廣播響起,開始檢票了,大唯看著小羽的眼睛,認真的說,“事在人為,你有這心,總有機會的,上海和杭州也不遠嘛,不像西安……走之前,兄弟再給你點支煙唄”。小羽很感激大唯“事在人為”這四個字,他把煙放到嘴裏,站起身,大唯掏出打火機替他點著,小羽很用力地吸了一口。煙入喉的味道並不像那些老煙槍們看上去的那樣悠閑,青色的煙霧就像破門而入的大盜,沿著咽喉,氣管一路砍殺,似乎要從這條通道的壁上再砍出一條道來,然後鑽到身體的各個器官中去,氣管壁立刻緊縮,肺部劇烈的顫動,淚腺也一起作用,對這野蠻的侵入表示強烈的抗議。小羽抑製不住地猛咳起來,眼淚也嗆了出來,這陣劇烈的運動之後,小羽覺得內心的難受有了些許的釋放,他不理會身體的抗拒,繼續大口的吸著煙,更多的眼淚被嗆了出來……
鳴——,汽笛一聲長鳴,劃破了灰蒙蒙的天空,去西安的火車緩緩開動,大唯和小潔從窗口探出頭來,向他們揮手,京也揮著手,沿著火車開動的方向一路小跑,直到站台的盡頭,小羽跟在京的身後,火車漸行漸遠,最後成了一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