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傾商將棋盤上吃掉的白子,很仔細地拿掉,算是給這局棋蓋棺定論,然後站起身來走到一處案幾,給自己倒了一碗清茶,輕輕抿了一口,閉眼品韻其中味道。
見到那不客氣的魏笛子自斟自飲,雖是飲茶,卻像是喝出了陳年佳釀的味道,龍青揚收回視線,說道:
“年年有酒,管不住歲月催頭,日日飲茶,撇得下功名纏身。”
魏傾商難得見到龍青揚感慨幾句,一時間有些好笑,轉身看著後者說道:
“小弟放不下那包袱,龍老哥就別再拿我取笑了。”
“一定要複國?”
魏傾商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獨品清茶,嘴角掛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笑他人看不懂。
“知道勸不住你,就像你勸不住顧歡一樣,今後不勸了。”
將手中喝盡的茶碗放下,魏傾商走到閣內的欄窗處,望著遠處倒映著月光的東海海麵,波光盈盈,好似要閃亮整個海麵,說不出是冷還是暖。
龍青揚也不再盤腿坐著,走到案幾處,將兩根燃燒大半的蠟燭點亮,“春曉閣”內頓時溢滿火光,幾隻飛蛾撲扇著翅膀在剛燃起的火苗上不停打轉,似乎是要尋找最佳時機撲滅這刺眼的亮。
吹滅手中的火折,龍青揚亦是來到欄窗處,雙手環胸,舉目遠望。
這座江湖最讓人熱血沸騰的兩人,就那麼站在那裏,眺望東海,好似要看透這個世界。
微風漸涼,在境界上幾無追求的兩人,似乎默契十足,皆是長身站立,都沒有刻意抵擋下那份寒。
魏傾商似乎想起些什麼,轉頭看著龍青揚問道:
“龍老哥何時對一人如此上心過?”
將環抱於胸的雙手垂下,龍青揚依然望著遠處的月光倒影,緩緩說道:
“夢老的修為倒沒什麼,龍某一生坦蕩,瞧不上就是瞧不上,亦不會阻攔他人的橫刀奪愛。周短目光短淺也就罷了,顧歡這小子雖然莽撞了些,但一向明理知輕重,這次不惜壞了名聲也要出手搶奪,定有隱情,不是西涼那邊的徐濟,便是北莽的宋聽侯,永安那邊一直視秦小子為大患的陳平,倒沒那氣魄瞞著龍椅上那位暗中出手。這些俗世的蠅營狗苟,龍某本不想管,但那小子身上的龍鳳氣運太過顯眼,再加之夢老把自身承載的江湖氣數一並給了他,下一代的江湖種子不能斷在龍某的手上!”
魏傾商詫異地看著一向淡泊的龍青揚,說道:
“喝了這麼多年散淡茶,忍不住要出手了?”
“出手?那傻小子自有命數,還沒到命中劫數,夢老命殞之後,龍某至多再出手兩次。”
“一次楚君羨,一次留給那秦莫圖?”
龍青揚轉身離開欄窗,返身坐回木桌旁,將棋盤上的黑白子一並收入棋盒,然後伸出一指,在幹淨如初的棋盤上揮灑寫下幾個字。
也不見他有任何運力動作,棋盤中央緩緩被刻上三個字,筆走龍蛇如鋼鋒,藏不住的盛氣淩人!
魏傾商緩緩走到棋盤處,看著那三個棱角分明的遒勁草書,在心疼那副相當廉價,在他心中卻價值千金的棋盤之餘,忍不住地歎了口氣,說道:
“‘等火候’,等到烽煙遍地,屍骨無存?”
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實在魅力無窮的男人,龍青揚不假掩飾地翻了翻白眼,嗤笑一聲,說道:
“你魏笛子有資格跟我說屍骨無存?”
顯然被戳到痛處的魏傾商十分罕見的尷尬一笑,也隻有在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龍青揚麵前,他才會生出諸多情緒,有喜有憂亦有愁!
尷尬之後,魏傾商麵露悲苦,拿起放於桌上的幽綠短笛,輕輕摩挲著,然後仰頭看著天花,說道:
“魏某若不複國,對不起老國主當年的賞識之恩,大秦雖是滅了春秋五國才定鼎中原,但太多人早已忘記,春秋六國之前的亂戰時代,秦國親手埋葬了西蜀,埋葬了一個已經舉國投降的西蜀!魏某就算孤身一人,也要問一問大秦王朝,何苦為難手無寸鐵的西蜀百姓!”
龍青揚顯然不打算給這位舊西蜀棋待詔半分麵子,冷笑著說道:
“那你問不著大秦王朝,你得去問‘人屠’,還有入土很久的秦陽龍!”
聽到此語,魏傾商搖了搖頭,然後低首看著已然殘缺的棋盤,緩緩說道:
“‘人屠’給不了,隻有大秦王朝能給。”
“到頭來還不是想要國土,知道你魏笛子對做皇帝沒興趣,那又何苦要那一畝三分地?”
魏傾商默不作聲,既然道不同,再多言語也是徒勞。
拋卻心中積鬱多年的心結,魏傾商灑然一笑,將額前飄蕩的青絲別到耳後,轉移話題道:
“就別再說我的事情,那個楚君羨,你打算怎麼辦?”
聽到“楚君羨”三個字,龍青揚的麵色明顯冷下來,然後示意魏傾商落座對麵,出聲說道:
“龍某實在想不出夢老頭為什麼要垂青呼延定鼎的徒弟,呼延與我也算是惺惺相惜,既然他不管,隻好龍某幫他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