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孩子
我不在乎旅途的風景,隻在乎角逐的輸贏。在人生的旅途中,如果我想跑,你隻能做我陪襯的背景。
一
“反正都要離開的,不如現在一走了之。”吳興把手裏的煙頭摔到地上,碾滅後,帶著我的目光,走出了學校大門。我記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人生路上,沿途美不美,我不想關心,宿命還等我去完成,我得馬不停蹄。
吳興是一位探險者,狂傲的性格鑄就了他不羈的靈魂。他曾隻身一人帶著500塊錢去長沙,而且在那兒待了接近兩個月。明理的人都知道,500塊錢連往返的車票都買不起,況且隻有16歲的他在長沙舉目無親。
據吳興本人所述,他在長沙那段時間,因為水土不服,總是遇到餓得要命卻吃不下東西的情況。“太辣了”是他對湘菜唯一的評價,也正是由於不合胃口,所以每次等到吳興想吃飯時,總要花費大力氣去尋找合口的飯菜。
他在那座城市的偏遠地區為別人做體力活以維持生計,順帶攢錢買回家的車票。他說長沙太潮濕,也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在旅行結束之後,我們在車站看見他那略顯疲憊的臉。
吳興第二個引以為傲的旅程的目的地,是拉薩。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是買好了往返的機票,帶上了500塊就飛去了。回來後他不停地感歎拉薩的神聖,說那裏是心靈的淨土。但高原反應實在是把他折騰得夠嗆。雖然他隻在那裏逗留了二十幾天,但回來時足足瘦了十斤。
“老實點吧,就知道折騰。哪一天再把小命搭上。”我無奈地對吳興說。
他靦腆地笑起來,有話湧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吳興的探險旅程在我們同齡人看來,是時尚又自由的,朋友中也沒有不羨慕的。但羨慕歸羨慕,除了吳興,還沒有哪一個人敢複製他的壯舉。而且時至今日,也有不少人不曾有勇氣思慮過要踏上某一段旅程。
二
到了高中後,吳興變得孤言寡語。問其原因,他說壓力太大。
其實按常理來說,吳興是沒有理由鬱悶的。因為他和我一樣,都不在意成績的變化,而且在學習方麵,沒有任何壓力。
但最後事實證明,他確實被壓垮了,但這所謂的壓力,不是來自於學習,而是學校與家庭。
吳興的語文成績很好,但他的實力,一學期隻展現一次。每次期末考試,他的成績一定非常突出。當被人問及緣由時吳興總是輕蔑一笑,說:“考場不是我的戰場。”
吳興的高中生活一直順風順水,但在某一天,故事發生了轉折。那天的一個課間,吳興被班主任安排去義務勞動,這讓他很不愉快。由於工作量比較大,吳興四人上課遲到。那節課剛好是語文,吳興首當其衝。
吳興覺得老師是隨意找了個借口,借題發揮,但他強壓怒氣,坐到座位上。課堂上,老師讓吳興上講台默寫生字,吳興站在講台上,老師走過來問他:“吳興,平時複習了嗎?”
吳興的態度極不端正,雖然平時偶爾複習,但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複習。”
老師似乎也生氣了,質問道:“你就這個態度嗎?”
吳興麵無表情地說:“嗯。”老師果然發怒,大嗬一聲,讓吳興下去。
吳興扔下粉筆,大步回到座位上坐好。
此後,吳興上語文課再也沒抬過頭。
“你不會向她道歉嗎?”我很著急地說。
“我能拿出成績就行,她怎麼想,無所謂。”吳興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胳膊。
我無奈地撇撇嘴,走開了。我回頭張望他的背影,想起他說的那句話:沿途美不美,我不想關心,宿命還等我去完成,我得馬不停蹄。
古人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為什麼總是被驗證,為什麼總是成為真理,我不知道,但我確實見證了它的又一次應驗。
吳興寫了一本書,眼看就要發表了,可他卻停下了腳步。
在教學樓的樓頂,吳興鬱悶地抽著煙,一邊抽,一邊罵罵咧咧。
“有沒有搞錯,我才17歲,要不要也把買房子的壓力加在我身上?”吳興苦笑一聲。
那時,我才得知,他家裏人要買房子,也許開玩笑似的說了那麼幾句,惹得吳興鬱悶至極。
“壓力來自於人的看法。”我默默地回答。
“我他媽很有看法!到底有沒有人了解我,不了解就算了,偏偏這樣對我。”吳興氣憤地說道。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你就不能想是因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嗎?再說了,你家人可能隻是開個玩笑,你也沒必要非當真不可。”
吳興低下頭,沉默良久才說道:“算了,我不想去計較了,我想走了,走得遠遠的,別再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那你有考慮過你的家人嗎?他們會多傷心,你知道嗎?”我質問他。
“我不管了,反正從小到大,他們都沒在乎過我的感受,我曾經還傻乎乎地事事為他們著想,現在這件事,不想也無妨。”吳興吸了一大口煙,緩緩地吐出來,然後踩滅煙頭,靜靜地眺望遠方。
“想好去哪了嗎?”我知道自己無法挽留,隻好放任他。
“地平線!”吳興想也沒想,就這樣喊道。
天空中鋪著白雲,如波浪般的韻律感妝化了這個單調的藍色天空,宛若在大海上覆蓋了一層潮汐起伏多次肆虐過的沙灘。吳興對著天空,閉上眼睛,歇斯底裏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悅,而天空默默無言,包容了他所有的煩憂。
聲嘶力竭後,吳興吐了口唾沫,壓抑了一團怒火,就下樓去了。我望著他的背影,默默地歎了口氣。
三
其實,簡單的幾件事並不足以壓垮吳興的天空。平時太多我不曾注意到的,或者不曾了解的一些因素,都在不斷地騷動著吳興潛伏的靈魂。
我總是歎息,也為吳興的遭遇感到憤憤不平,但對此,吳興會輕歎一口氣,說:“不用擔心我,我和你比賽,十年後,我們都27歲,咱倆就比身價。”
吳興準備好了一切,終於決定上路。那天烏雲籠罩著城市,悶熱的空氣讓眼裏看到的一切都顯得沒精打采。我在校門口送吳興,看他逃出學校,踏上離家出走的路。
吳興的嘴裏叼著一支五塊錢一盒的泰山牌香煙,肩上的背包裏隻有一台破舊的筆記本電腦。
“你走了,世欣怎麼辦?”我問他。
世欣是他當時的女朋友,但吳興離開這事,她卻不曾了解。
吳興低著頭,沉默著抽著煙。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十六七歲的愛情本來就很難有結果。如果終要辜負她,不如現在就放手,免得最後難舍難分。”
我搖搖頭,說:“你就是一個混蛋。”
吳興試圖擠出一絲微笑,努力了很久,但還是失敗了。“她一定也會這麼罵我的,你幫我向她道個歉吧。”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學校教導處的值班人員走過來,從口袋中抽出一個小本子,指著吳興說:“哎,同學,你是哪個班的?不知道學校裏不能抽煙嗎?”
吳興瞅了那人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後緩緩吐向空中。那人無奈地點點頭,倒退幾步,就大步離開了。
我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挽留什麼了,而且吳興心意已決,倔強的馬兒要躍向懸崖,再優秀的騎士也勒不住生命的韁繩。於是我告訴自己,應該祝福他。
吳興走了,留下一抹孤傲的背影。地平線上也許有他的歸宿,所以他不見了。可那一抹背影,未在我的腦海中停留多時,就被意料之中的瓢潑大雨衝刷得無影無蹤。
現實裏,我沒再見過吳興,他的家人幾乎把世界翻了一個遍,也沒有找到他。
如果真要問我吳興去了哪,我會沉思良久,微笑著對你說:“地平線。”
後記
過了很久,我才在朋友圈裏看到吳興的動態,那是一段視頻。裏麵的吳興染了一頭金黃色的頭發,耳朵上戴著耳釘,手臂上還紋著一個小小的玫瑰,放肆地唱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