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極府。
回至寢殿,一鋪熱水洗去連日來的乏累,合了一襲褻衣在身,在熏得暖烘烘的屋子裏沾染不到半分寒意。換了副素白半麵遮,拾卷落座案前,她卻是不忘答應過墨曜的話,趕在子時翌日之前,磕了隻雞蛋,伴著碗長壽麵順了下去,也算全了這一年的生辰。
不多時,酡顏便進來複命,三兩句話了結了林府的事,一朝名臣,就如同今夜熏徹帝都的一把大火,燒時轟轟烈烈,過去了,隻剩飛灰。
“鉛陵氏行仗已過了首丘嶺,不出意外,兩日之後便會行至帝都。”
話裏說的是大梁開國之初,位列三大異姓王之一的鉛陵氏。
鉛陵王族家城名喚回峰,地處中南。自大梁立朝以來,個中百年,若無皇命,便尋歲歲朝貢,三載一入見之禮。此番入朝覲見,按理本該世子鉛陵炎率眾往來,卻因老王爺鉛陵承病重,膝下又唯有此一子,無奈之間,方有其嫡親胞姊,舒蕣王姬鉛陵蘩攜夫婿代父弟入朝之事。
“宮內宮外,都備好了?”
酡顏拾墨,一麵為她加水搗研,一麵回道:“城外代帝相迎的差事,王布置給了青王殿下,另,幾日前韓統便來回過話了,大宴浮光殿之事也已準備停當,殿下不必費心。”
擇一支長鋒落筆,她不急不緩的寫下些什麼,“舒蕣王婿的底子……還是沒有眉目麼?”
分明是漫不經心的語氣,蘇酡顏卻渾身上下都跟著一冷,時下伏身跪地,道:“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
伊祁箬手指一頓,偏頭朝地上的人投去冷冷一眼,默了半晌,卻終究沒有發作。
“下去吧,”繼續動筆,她淡淡的三個字卻讓酡顏如蒙大赦,繼而便聽她道:“鉛陵蘩選出來的人,你自然不是對手。”
自幼相識的玩伴,那人是什麼品性,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酡顏退下之後,寢殿裏便徹底寂靜下來。眼看著離子時就剩半刻,伊祁箬終於起身,熄了一殿明燈,隻留一支白燭在手,挪轉石硯,繼而,便見書壁一動,藏在其後的一方密室由此現世。
十丈甬道,短短一條生死路,度了六十四道明暗機關後,密閉陰暗的囚籠裏,她見到了那個盤膝而坐的男子。
暗色裏,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依稀隻觀得一團輪廓,清形素影,穩毅從容,分明是滄桑中方得沉澱出的自得。
伊祁箬近前,卻見他長眸未開,聲已聞。
“四年了——他死了四年,你還是放不下。”
帶著玄奧十足的笑意,像是嘲諷,更多是她一向讀不懂的深意。
透過燭光,她看到那張長她一輩,卻絲毫不見歲月的臉,以及,那雙他閉了四年不曾睜開的眼。
她冷笑,“四年了,你還是學不會閉嘴。”
男子的笑意更濃了一分,緩緩問道:“我的話,你若不想聽,大可割了這條舌頭,何必枯等?”
眸中湛然一冷,她站在那兒定定的看著他,似乎居高臨下,卻是良久不語。
對她的表現,他很是滿意。隻是慢慢的,卻散了笑意。
終於,他道:“你的劫,將至;大梁的難,將啟。”
重整衣裝走出寢殿時,伊祁箬發現,自己的手竟還在不易察覺的輕顫著。
這種戰栗,一直持續到府裏正中,歸去來兮殿前,她見到玄衣青年的那一刻。
風露中宵,抬首,嬋娟仍如盤,卻已是元月十六,過了那傷情的團圓夜。
青年朝她迎來,眸色清潤,堪堪一聲:“走吧。”
烏木殿門一張一合,斂了兩道絕世身影在內,舉世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