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二章·世子雪格(四)(1 / 2)

是夜,側帽台。

晶籠清燈,點一段溫柔,暗夜含光,不知為誰引路。

高台西向,幽色落拓,堪懸了一隻琉璃古燈,映滿地清輝安穩。闌幹處,正一人長身玉立,負手執杯,側一架白玉箜篌,戚戚靜立,宛若隱入月華。

身後細步漸近,落地盈盈,不多時,便聽侍女上前,登台即立,遙遙一拜,稟道:“世子,冶相求見。”

他沒有回頭,微一點頭,“嗯。”

侍女著意,告退而去。不多時,墨曜便站到了側帽台上。

身後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身邊一道暗色晃過,姬格終於收回目光,身形微轉,看向墨曜。

“回來了?”

他問,一句無端之言,但發生在他二人之間,卻又隻可能是在問那一人的蹤跡。

——那一頭,西麵的宸極府,剛剛等回了它的主人。

墨曜點了點頭,比到:‘放心,她很好。’

幽光裏看那長指靈動流利,姬格不易察覺的一垂眸,又問:“在哪兒?”

這回,冶相沒有再比下去。

頓了頓,姬格明顯看到他妖嬈的眼裏色彩漸深,方才看他側身抬手,朝西麵的一個方向指去。

姬格很清楚,那處,是宸極府的哪一個地方。

輕笑了一聲,勻了片刻卻是深深的一歎,他問了一句:“你還說她好?”頓了半晌,他長出了一口氣,道:“她隻是平安而已。”

她好不好,他隻需要一個位置,便能知曉。

百歲庭中,裸心橋上,那,便是不好了。

他擱下手中杯,對墨曜道:“回去吧。”

墨曜卻是停在原地,遲遲未動。

姬格抬眸見此,便對他投去疑惑的一眼。

似乎心頭猶豫許久,他方才又比了一句:‘舒蕣王婿,沐子羽。’

眸中波光一動,姬格恍然的同時,卻是淡淡一笑。

“你不要管。”

他這樣說。

墨曜眉頭微微一皺,猶疑半晌,對著他清淨的眼睛,終究一點頭,轉身而返。

台上,又複一片澄寂。

月過中天,風宵立。姬格站在那兒,一手背負身後,一手,安靜的撫著箜篌。

那一雙眼睛,定定的望著西麵的某一處,眸色愈深,便愈清,愈淨。

那個方向,是百歲庭,是裸心橋。他知道宸極府中任何一個細微之地的布局構造,闔眸亦可信步其中,遊刃有餘,可那一片袤邸,他卻唯獨去過其中一處地方——歸去來兮殿。

一年裏,隻有一日,他會踏入宸極府,可便是那一日裏,他所到之地,也唯有那一座供奉著敵國太子的享殿。

而伊祁箬,卻是從未踏入過側帽台半步。

他們,就是這樣一對鄰居——明明不是仇敵,卻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不知默立了多久,他闔了闔眸,落座,長指輕運,流暢輾轉於箜篌之上,悠悠瀉出一曲安定,溫柔了天地。

月光拂在他臉上,浴在他身上,眸光悠遠,幾許得失,寸心知。

百歲庭中,裸心橋上,伊祁箬搭在錦匣上,正顫抖不已的手指,終於在不遠處傳來的琴音中,漸漸安穩。

再熟悉不過的音色,多少年,多少個日夜,他與她,都是這樣走來的。

即便沒有相見,即便沒有攜手,即便,沒有耳鬢廝磨。

她知道,他就在那兒。

抬頭朝東方的一簇燈火中望去,她知道,那人在陪著她。

燈光清寡,卻明亮如北極,恍若點在她眉間心上,淡然溫熱。

手掌漸收,闔目清音裏,她攏緊了錦匣。

第二天一早,她將錦匣交到墨曜手裏。

“送到駱再一手裏。”沒有多餘的解釋,語氣甚至有些清淡,她囑咐道:“你親自,即刻。”

墨曜眸色一深。

對視的眼裏似有千百重疑情惑緒,伊祁箬悄悄牽了牽他的衣角,點頭道:“去吧。”

冶相沒有多問。乘一頂軟轎,在半個時辰後,叩響了太醫令府上的大門。

伊祁箬走出宸極府時,下意識的一轉身,便看見正從隔壁朱門裏走出的人。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相視皆一笑,無言各自去。

驛館。

沐子羽回到遲園時,天際未晞,鉛陵蘩卻早已醒轉,歪在寢室的一方榻上,手握一卷縱橫。